後台貴賓休息室的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只剩下傅瑾琛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擊着他的耳膜。他幾乎是憑着本能沖到那個轉角,視野豁然開朗。
然後,他猛地頓住了腳步。
不遠處的休息室門口,那個穿着煙灰色套裝的纖影正微微彎着腰,整理着一個約莫四五歲小男孩的衣領。小男孩穿着合體的小西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側臉輪廓……
傅瑾琛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個小男孩的側臉,那眉眼,那鼻梁……幾乎是他幼年照片的翻版!一種近乎恐怖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竄遍他的全身,讓他四肢僵硬,血液逆流。
蘇晚輕柔地對男孩說着什麼,男孩抬起頭,露出一張完整的小臉——那雙眼睛,澄澈明亮,卻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簡直和剛才拍賣台上那條“涅槃”一樣,具有攝人心魄的力量。而那張臉,與傅瑾琛相似得令人無法質疑他們的血緣關系。
孩子……他和蘇晚的孩子……
在他毫不知情的歲月裏,這個孩子已經長這麼大了?
巨大的沖擊讓傅瑾琛的大腦一片空白,五年的尋找、悔恨、憤怒,在此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實炸得粉碎。他眼睜睜看着蘇晚牽起男孩的手,準備離開。
“蘇晚!”
這兩個字終於沖破了他緊窒的喉嚨,嘶啞,破碎,帶着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顫抖。
前方的身影猛地一僵。
蘇晚緩緩直起身,轉了過來。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走廊頂燈的光線落在她臉上,依舊是那張讓他魂牽夢繞了五年的容顏,卻褪去了曾經的蒼白與隱忍,多了幾分被歲月打磨後的溫潤與疏離。她的眼神平靜,像深秋的潭水,在看到他的瞬間,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恢復了古井無波,仿佛他只是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這種平靜,比任何激烈的怨恨都更讓傅瑾琛感到恐慌。
“傅總。”她開口,聲音清越,帶着禮貌的距離感,如同在稱呼一個僅有數面之緣的商業夥伴。
傅總……
這個稱呼像一根冰刺,扎進傅瑾琛的心髒。他寧願她恨他,罵他,也好過這樣雲淡風輕的陌生。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她臉上,貪婪地汲取着每一寸細節,腳步不受控制地向前邁去,帶着一種近乎踉蹌的急切。“晚晚……”他試圖找回曾經的親昵,聲音卻幹澀得厲害。
小男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往前一步,小小的身子擋在了蘇晚前面,那雙酷似傅瑾琛的眼睛帶着明顯的警惕,仰頭看着他,奶聲奶氣卻異常清晰地問:“媽咪,這位叔叔是誰?”
叔叔……
傅瑾琛的心像是被這兩個字狠狠碾過。他看着那個與自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叫他“叔叔”……
蘇晚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放鬆,然後抬眼看向傅瑾琛,唇角甚至牽起一個極淡的、程式化的微笑:“傅總,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您。”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身後跟來的、面色緊張的陳銘,語氣依舊平穩:“剛才‘涅槃’是傅總拍下的?感謝您對作品的認可。如果沒什麼事,我們先告辭了,孩子累了。”
她說着,牽起男孩的手,就要繞過他離開。
“等等!”傅瑾琛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就像五年前他常常做的那樣。
然而,蘇晚卻像是早有預料,輕巧地避開了。她的指尖甚至沒有觸碰到他的衣袖。
傅瑾琛的手僵在半空,空氣裏彌漫着難堪的寂靜。
他看着她疏離的眉眼,看着她護着孩子的姿態,看着她身上那股脫胎換骨的獨立與自信,再想到這五年他如同困獸般的尋找和悔恨,一股混雜着失而復得的狂喜、被隱瞞的滔天怒火、以及深刻入骨的酸澀與疼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裏爆發。
“蘇晚……”他眼底布滿血絲,聲音壓抑着巨大的情緒風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這五年……你去了哪裏?孩子……我們的孩子……你竟然……”
你竟然瞞着我,讓他叫別人爸爸?(他此刻的潛意識猜測)
你竟然,帶着我的血脈,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晚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憤怒和難以置信,她的眼神裏沒有勝利的快意,也沒有舊情的波瀾,只有一種歷經千帆後的淡淡疲憊。
“傅總,”她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決絕,“過去的事情,我已經忘了。”
她低頭,對小男孩溫柔地說:“辰辰,我們走吧。”
“好,媽咪。”小男孩乖巧地點頭,臨走前,又回頭看了傅瑾琛一眼,那眼神裏的探究和疏離,讓傅瑾琛如同被凌遲。
眼看着她再次轉身,傅瑾琛所有的理智在瞬間崩斷!
他不能讓她走!絕不能!
他猛地跨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幾乎將她和孩子籠罩,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聲音嘶啞低沉,帶着絕望的威脅和懇求:
“蘇晚,把話說清楚!他是我的兒子,對不對?你以爲,你還能帶着他,再一次從我眼前消失嗎?”
蘇晚的腳步終於停下。
她緩緩轉過身,這一次,她臉上的平靜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那裂痕下,是冰冷的嘲諷,和深埋的痛楚。
“傅瑾琛,”她叫了他的全名,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現在才來確認,不覺得太晚了嗎?”
“在你心裏,我不是永遠都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替身嗎?”
“一個替身生的孩子,對你而言,又算什麼呢?”
一句話,將傅瑾琛徹底釘在了原地,臉色慘白如紙。
而蘇晚不再給他任何回應的機會,牽着兒子,決絕地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她清冷的身影,也仿佛將他最後一絲希望,徹底關在了門外。
傅瑾琛僵立在空蕩蕩的走廊裏,耳邊反復回響着她最後的話。
替身……替身生的孩子……
原來,他曾經施加給她的傷害,經過五年的沉澱,醞釀出了如此刻骨銘心的回響。
而這一次,他連靠近的資格,似乎都已被她親手剝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