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紅,傷藥苦冽,指尖的溫度比誓言更灼人
姜璃寢閣
蟠龍燭台熄了大半,唯剩兩盞吐着微弱焰苗,將紗帳映成曖昧的昏黃, 窗外巡邏侍衛的腳步聲與鎧甲碰撞聲漸行漸遠,如同潮水暫退
空氣裏彌漫着金瘡藥的苦香、血腥氣,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他的鐵鏽與塵沙的氣息
方才情急之下,蕭珩爲帶她躲避巡查,幾乎是將她整個擁入懷中,隱在厚重的垂帷之後。此刻危機暫解,那過於親密的距離瞬間變得清晰而灼人。
姜璃猛地向後退開,脊背撞上冰涼的多寶閣,閣上玉器輕撞發出細碎清音,她呼吸微亂,頰邊染着未褪的薄紅,盡管發髻微散,衣襟也被他剛才護着她時揉得有些褶皺。
蕭珩幾乎在同一時刻鬆開手,後退兩步,單膝跪地,垂下頭顱。
“臣僭越,請殿下責罰。”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繃緊的下頜線在明暗交錯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冷硬,唯有那悄然泛紅的耳根泄露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
...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蕭珩率先起身,取來了溫水和藥箱。
“公主,傷口需及時處理。”他聲音已恢復平日的沉穩,但目光卻避開她,只落在她染血的衣袖上。
姜璃抿了抿唇,默許了。
她側身坐在繡墩上,微微撩起破損的袖口,露出一段雪白的小臂,其上那道寸餘長的刀傷皮肉外翻,血跡斑斑,看得人心驚。
他跪在她身側,動作卻異常謹慎。用擰幹的熱帕子清潔傷口周邊時,指尖穩得沒有一絲顫抖,仿佛在對待一件極易破碎的珍寶,帕子觸到傷口,她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身體微顫。
他的動作立刻頓住,抬頭看她,眉頭緊鎖:“很疼?”
那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焦灼與心疼,快得幾乎抓不住,卻重重撞在她心上。
“無妨。”姜璃別開臉,聲音微冷,“繼續。”
她能感受到他目光在她側臉停留了一瞬,然後才重新低下頭,動作更加輕緩。清洗、拭幹,每一個步驟都極盡耐心,溫熱的呼吸偶爾拂過她的皮膚,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爲什麼...要回來?”姜璃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澀。
蕭珩動作一滯,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卻並未抬頭,沉默片刻後緩緩說道:“殿下有難,臣不能坐視不管。”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姜璃心中一緊,似是不滿於這個回答,追問道:“只是因爲職責?”
蕭珩終於抬起頭,目光與她交匯,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有深情,有隱忍,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不只是職責……”他聲音低啞,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殿下於臣,早已不同。”
姜璃呼吸一滯,她避開他的目光,看向一邊,故作鎮定道:“那還要回你的赤城是嗎?”
蕭珩聞言,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站起身,垂首道:“公主,臣身上肩負着赤城的責任,那裏的百姓需要臣回去守護。如今赤城局勢未穩,臣實在無法棄之不顧。”他頓了頓,又道,“但請公主放心,等臣回去處理好赤城之事,定會來給公主一個交代。”
姜璃心中五味雜陳,可心中還是不免有些失落。她抬眸看向他,“罷了,也許在你們男人的心裏,使命永遠在第一位。”
兩個人再次沉默...
他從白玉藥瓶中倒出淡綠色的藥粉,那是以前宮中最好的金瘡藥,清涼止痛,生肌祛疤,他一直留着。
“可能會有些刺痛,殿下忍耐。”他低聲道。
當微涼的藥粉觸及傷口時,那突如其來的刺痛還是讓她猛地縮了一下手,幾乎同時,他的大手 卻堅定地托住了她的手腕下方,固定住她退縮的動作。
他的掌心粗糙而溫暖,帶着常年握刀練劍留下的薄繭,那溫度燙得驚人,與她冰涼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兩人俱是一震。
“很快就好。”他聲音更啞了幾分,目光緊鎖傷口,不敢再看她,只是托着她手腕的指節微微收緊,仿佛無聲的安撫。
他迅速而均勻地將藥粉撒勻,然後取過幹淨的細白棉布,開始爲她包扎。
手指靈活地穿梭,將布條層層纏繞,力道不鬆不緊,既能固定藥粉,又不會讓她感到不適。偶爾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她手臂內側細膩的皮膚,
兩人都像被細微的電流擊中般,動作有瞬間的凝滯。寢閣內靜得只剩下彼此壓抑的呼吸聲和布帛摩擦的窸窣聲。
包扎完畢,他卻沒有立刻鬆開手。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極輕地在她未受傷的手腕內側摩挲了一下,那是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帶着無限憐惜與貪戀的動作。
“到底是誰傷了公主...”
“我不知道,那些人就是沖着我來的,來勢洶洶,不知背後何人指使。”
蕭珩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的腦海中閃現過一人的名字,阿斯爾。
“臣定會徹查此事,把那個人帶到公主的面前,千刀萬剮。”
姜璃猛地抽回手,藏入袖中,仿佛那一點殘留的觸感灼燙驚人。
“夠了。”她站起身,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退下吧。”
蕭珩的手僵在半空,隨即緩緩收回,再次垂下頭,恢復了那個恭謹而疏離的侍衛模樣。
“是。殿下今夜切勿沾水,臣今晚會一直在門外守着公主,明天,我會離開。”
他行禮,轉身走向殿門,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挺拔而孤直。
行至門邊,他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
“夜深寒重,公主…保重玉體。”
門被輕輕合上,寢閣內重歸寂靜。
姜璃緩緩坐回榻邊,低頭看着手臂上包扎得一絲不苟的棉布,上面仿佛還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專注。
窗外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窗櫺輕輕作響,卻吹不散滿室縈繞的、若有似無的苦藥香,以及那更深、更沉的,難以言喻的悸動。
案上燭火噼啪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映亮她復雜難辨的眼眸。
姜璃坐在榻邊,許久都未動彈。
門外,蕭珩的身影如磐石般佇立,任由夜風吹拂。
姜璃起身,輕手輕腳走到窗邊,透過窗紗,看到那挺拔的背影,心,莫名地揪緊。
她站在那扇門前,那扇門仿佛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屏障,將她與他分隔在兩個世界,慢慢地伸出手,手指輕輕地觸碰着那扇門,隔着門,她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
手就這樣靜靜地停在那裏,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凝視着那扇門,想象着門後的他,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渴望,想要沖破這扇門,與他相擁。
然而,最終她還是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她的手緩緩地收了回來,放回自己的身側。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波瀾,
然後轉身離去,留下那扇門依然緊閉着,將她和他分隔在兩個世界。
這個夜晚,蕭珩一夜未離開,守在姜璃的門口
她,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
第二天,姜璃早早地就起身,打開房門。
蕭珩坐在一側的台階上,旁邊放着一把劍,看見姜璃出來了,他便站起來,拱手行禮,“公主。”
沉默片刻後,姜璃開口:“我送你出城。”
蕭珩微微一怔,隨即低頭道:“公主不必如此,折煞臣了。”
姜璃卻固執道:“現在這個時候,若只有你一人離開,恐會引起懷疑。”蕭珩思索片刻,便不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