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在公主駕臨的刹那凝固了。
鋼鐵洪流般的黑甲騎兵肅立無聲，唯有馬匹偶爾噴響鼻的聲音和鎧甲葉片摩擦的細微輕響，更襯得這義莊死寂。陽光照在冰冷的兵刃和甲胄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將院內的血腥、狼藉和每一張驚恐或凝重的面孔都照得無所遁形。
趙青鸞端坐於神駿的白馬之上，猩紅鬥篷垂落，紋絲不動。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全場，最終死死釘在那具流民屍體脖頸處——那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扭曲而詭異的暗紅色印記上！
她臉上的冰寒之色驟然加劇，甚至比昨夜看到女性骸骨時更加駭人！那雙鳳眸之中，風暴不再是醞釀，而是瞬間爆發，卻又被強行壓抑在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下，只透出令人心悸的厲芒！
“這——是——何——物？！”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帶着一種幾乎要撕裂空氣的冰冷怒意和難以置信的驚疑，猛地刺向那早已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衙役班頭！
班頭“撲通”一聲就軟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聲音帶着哭腔和極致的恐懼：“殿…殿下饒命！小的不知！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這就是…就是一具普通的凍斃流民……對，凍斃的流民！”
“凍斃的流民？”趙青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刺骨的嘲諷，“凍斃的流民身上，會烙着‘赤冥烙’？！”
“赤冥烙”三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院子裏！
謝長青心頭狂震！果然！原主記憶碎片中那模糊的圖案和注釋瞬間清晰——就是這個名字！涉及邊境人口販賣與邪祭的驚天舊案的關鍵標記！公主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果然知道內情！
那班頭聽到這三個字，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在地上，褲襠瞬間溼了一片，腥臊氣彌漫開來，除了瘋狂磕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趙青鸞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會污了眼睛。她猛地一揮手，聲音森寒如鐵：“將這些州府衙役，全部拿下！嚴加看管！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是！”如狼似虎的禁軍立刻上前，將那幾個早已嚇傻的衙役粗暴地拖到一邊，捆得結結實實，連嘴都堵上了。
處理完衙役，趙青鸞那冰冷的目光終於轉向了謝長青。這一次，她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驚疑、審視、震怒、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置信？
她死死盯着謝長青，仿佛要重新將這個她名義上的丈夫、這個本該一文不值的貶官看穿！
“謝、長、青！”她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你到底……還知道多少？這具屍體，是你發現的？這烙印，是你驗出來的？”
她的語氣不再是單純的興師問罪，而是帶着一種極度壓抑的、急於確認什麼的迫切！
謝長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公主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這“赤冥烙”牽扯極大，甚至可能超出了公主最初的預料！這既是巨大的危險，也可能……是絕處逢生的機會！
他站直身體，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和客觀：“回殿下。此屍乃州府衙役剛剛送來，聲稱系凍斃流民。臣依律查驗，發現其死狀異常，雙手緊捂腹部且攥有黴變食物，不似單純凍餓而亡。繼而發現其脖頸處此詭異印記。臣只是據實查驗，並不知此印記爲何物，更不知‘赤冥烙’爲何意。還請殿下明示。”
他巧妙地將問題拋了回去，既點明了自己的職責和發現，又隱藏了自己通過原主記憶知曉部分內情的事實，更反過來試探公主的口風。
趙青鸞盯着他看了足足五息，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僞。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裏，風暴依舊在盤旋。
忽然，她猛地一夾馬腹，白馬向前踱了幾步，靠近那具屍體。她居高臨下，仔細地看着那個印記，臉色越來越白，捏着繮繩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
“赤冥烙……竟然真的又出現了……”她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不願回憶的噩夢，“不是在邊境……而是在這裏……嵐州……”
她猛地抬頭，目光再次射向謝長青，語氣急促而嚴厲：“除了這印記，你還發現了什麼？這屍體還有何異常？仔細說！若有半分隱瞞，本宮讓你立刻人頭落地！”
謝長青心中念頭急轉。公主的反應表明這件事的重要性可能甚至超過了女性骸骨案！他不敢怠慢，立刻將之前的發現和盤托出：“死者指甲縫有黑紫色污垢，疑似血泥混合物。腹部僵硬，疑有內傷。但其最異常之處，在於雙手姿態和所握之物，似在死前經歷巨大痛苦，並試圖保護或隱藏什麼。至於其他，時間倉促，臣尚未及詳細剖驗。”
“剖驗？”趙青鸞捕捉到這個字眼，鳳眸一眯，“你要解剖這屍體？”
“是。”謝長青坦然道，“唯有如此，方能查明其真正死因，弄清其腹部異常及指甲污垢來源，或能找到更多與這‘赤冥烙’相關的線索。”
趙青鸞沉默了。她看着那具屍體，又看看謝長青，眼神變幻不定。顯然，解剖屍體在這個時代並非尋常手段，尤其可能涉及如此隱秘之事。
但最終，對“赤冥烙”重現的極度震驚和追查到底的決心壓倒了一切。
她猛地一揮手，語氣決絕：“準！立刻在此地進行剖驗！本宮要親眼看着！所有閒雜人等，背過身去，膽敢窺視者，立斬無赦！”
命令一下，所有禁軍和騎兵齊刷刷轉身，面向外圍，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院內只剩下趙青鸞、謝長青以及那具屍體。
陽光刺眼，屍臭彌漫，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
謝長青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關鍵時刻。他不再猶豫，走到那口寶貝樟木箱前，取出了裏面最齊全的一套——也是唯一一套——仵作工具：幾把長短不一的銀刀、鐵鉤、探針、小鋸、還有縫合用的針線。
工具雖遠不如現代精良，但保養得尚可，足夠進行一場初步的解剖。
他回到屍體旁，用清水再次清洗雙手和工具。趙青鸞就端坐馬上，目光如炬，緊緊盯着他的每一個動作，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籠罩下來。
謝長青屏息凝神，排除雜念，完全進入了法醫的角色。他首先用銀刀，小心翼翼地劃開了死者死死捂住的腹部衣衫和皮膚……
刀刃劃開冷硬的皮肉，沒有大量的血液流出，只有一些暗紅色的、近乎凝固的滲液。隨着腹腔被打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敗和某種酸臭的氣味猛地散發出來！
就連久經沙場的趙青鸞，聞到這股氣味，眉頭也不由得狠狠一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謝長青卻恍若未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屍體的腹腔內部。
只見死者的胃部異常腫脹，表面血管怒張，顏色呈現出一種極不正常的黑紫色！而更令人駭然的是，在胃的周圍，腸道、腹膜甚至肝髒表面，都布滿了大量芝麻大小的、正在微微蠕動的……白色蛆蟲？！
趙青鸞看到此景，胃裏一陣翻騰，臉色瞬間發白，強忍着才沒有失態。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謝長青，卻見對方面色沉靜如水，眼神專注至極，仿佛看到的不是恐怖惡心的景象，而是亟待解讀的密碼。
謝長青的心卻沉了下去。蛆蟲……這個季節，這個溫度，屍體被發現不久，絕不可能自然生出如此數量的蛆蟲！除非……
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幾條蛆蟲，放在眼前仔細觀看。這些蛆蟲的形態……似乎與他認知中的常見蠅蛆有所不同？
他猛地想起昨夜那具腹脹男屍口腔深處的灰白色糊狀殘留物！一個可怕的猜想瞬間劃過腦海！
他立刻用銀刀切開了那腫脹發黑的胃囊！
瞬間，大量尚未完全消化、混合着黑紫色血液和粘稠液體的黴變食物殘渣涌了出來，惡臭達到頂點！
而在那堆污穢之中，赫然有數十顆極其微小的、顏色灰白、幾乎與食物殘渣混爲一體的……蟲卵正在微微蠕動！還有一些剛剛孵化出的、細如發絲的微小幼蟲！
“這不是自然生成的蠅蛆！”謝長青失聲低呼，頭皮一陣發麻，“這是……被人強行灌入體內的蟲卵！它們在胃裏孵化了！”
趙青鸞聞言，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猛地捂住了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欲絕的神色！
而謝長青的目光，卻死死盯住了那些隨着胃容物一起涌出來的、除了黴變食物和蟲卵之外的一些其他難以分辨的、深褐色的、像是某種植物根莖的細微碎末……
那顏色、那質地……竟與他懷中少年所贈布包裏的那些草根碎末，有八九分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