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飯桌上，一直被忽視的高中同學突然開口：
"W，你不覺得XK很成功嗎？有房有車有家庭，在同學裏算混得好的了。"
"何止不錯，相當了不起。"我隨口應和。
"你知道他月入多少嗎？"他傾身向前，"三四萬！在我們這小地方，絕對是個人物了。"
我默默計算：年薪四十萬，在本地上市公司確實堪稱一方諸侯。出於習慣，我熟練地奉承了幾句，盡管內心不適——他畢竟是我最在意的發小。
回頭看見發小臉上毫不掩飾的得意，我暗自嘆息。就像那首老歌唱的：我們曾經同路，曾經是朋友。兒時的約定還在耳邊回響。
上車時我已察覺不對勁。剛才酒桌上，我破例喝了很多——明明最討厭酒精，但那晚實在太疲憊了。
創業者看着曾經不如自己的人按部就班地超越自己，而自己仍在漂泊，就像湖心孤月。這種不甘、孤獨與迷茫日夜啃噬內心。創業門檻最低，誰都能試；創業門檻也最高，屢戰屢敗者往往人格扭曲，再難回歸平凡。很多外賣員選擇這行，無非貪戀那點"創業自由"的幻覺。可真正的創業者早已明白，我們回不去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此刻我倍感孤獨，摯友皆已遠去。
車輛在夜色中飛馳，窗外景色越來越陌生。我猛然驚醒："這是要去哪？"
發小冷冷道："你來不就爲了這個？"
我一怔，心底泛起苦澀："真不是。我來，一是想見見你，二是存着私心。若你過得好，盼你能投資；若不易，望我們能互相扶持。我最怕的......就是你變成現在這樣。"後半句卡在喉嚨裏。
"管好你自己吧！"他突然怒吼，"看看你那些債務和爛攤子！"
"我來是爲了解壓，不是找不痛快，更不是來被你踐踏的。"我強作輕鬆地挑眉，"若真想騙你，我戴過那麼多面具會演不像？我帶着誠意來，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你的俯視和蔑視。"
你憑什麼總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從小到大，你打心底就沒瞧得起我。若不是當年沒人願意跟你玩，你又怎麼會來找我？
起初我以爲你聰明、會來事，後來才漸漸明白，你骨子裏就是看不起我。可我能說什麼？我們光着屁股一起長大，你清楚我因爲家庭受盡欺負，可我向你訴過苦嗎？埋怨過你嗎？誰不是在努力生活？
你說你小時候躺在竹椅上養傷很苦，可你想過爲什麼受傷嗎？秋收後谷堆燃着的餘燼，哪個孩子會往火堆裏跳？就你傻乎乎往上沖，整條腿燙滿水泡，留一輩子疤。
你總說你多不容易，可你跟我比過嗎？別逼我說出更難聽的話。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人。
連日壓抑終於爆發，他紅着眼質問：“你說！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算了，沒什麼可說的。還是朋友，以後需要幫忙盡管找我。”
“但不是現在。項目考察快收尾，實在不行我會撤。只是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創業失敗找你借三千塊，你罵了我一個半小時。我一直以爲朋友該相互扶持，而不是讓你隨意踐踏。”
發小猛地拍桌："你總覺得借錢理所當然？我剛出社會時父母只給了一萬，後來問我姐借一萬，求了一個月才拿到！你替我想過嗎？"
我徹底爆發："一萬？你父母至少給了一萬！我去浙江打工，父母給我一千二。火車票花掉一百七，到地方付完六百房租，連吃飯錢都沒了。十年前見我那會兒，我瘦得只剩118斤，你看不見嗎？"
"我在沃爾瑪搶打折饅頭，在樓梯間啃了兩個月。要不是老板賞識，早餓死在異鄉。可在公司裏被關系戶壓着，有能力也上不去！"
"我有時真羨慕你，至少你父親像個父親。而我爸六十歲還在街上跟人打架！我不拼命，誰給我明天？靠你施舍嗎？"
"你和你老婆從校服到婚紗，四個伴娘風光大辦。我在大學好不容易談戀愛，人人都說我被那女孩玩了。曾經我也在操場收過情書，也以爲擺脫了原生家庭......"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嘶啞。我靠在椅背上，精疲力盡。
發小長嘆一聲。
我直視他雙眼："我始終把你當過命的朋友。你現在是過得比我好，但人生是長跑。你現在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早沒了創業者的血性。有點小聰明，卻談不上智慧。"
"記住，我向來不服輸。對命運不服，對境遇不服——對你，同樣不服。"
我不需要這些算計。最讓我心寒的是，你若真需要我幫忙，大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能做不能做，我自會給你交代。可你們呢？一個發小，一個同學，合夥設局，用吃喝玩樂來套路我。
我要的是這些嗎？你們甚至不願陪我去古鎮走走——連這點真誠都吝嗇。若這趟行程注定是個圈套，我又何必浪費生命，陪你們演這出虛僞的戲？
發小還想說什麼，我已無力再聽。"夠了，我喝多了。剛才要是說了醉話，你們多包涵。"說完便閉眼假寐。
一小時後酒精過敏發作，我在顛簸中醒來，仍裝作沉睡。朦朧中聽見高中同學壓低聲音問："還去那個地方嗎？"語氣裏滿是期待。我睜眼正對上發小的視線，他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既然他來了，就讓他好好放鬆吧。"
"我真不去那種地方。"我坐直身子，"那地方會慢慢腐蝕人心...我希望你以後也少去。"
發小頓時火冒三丈："你他媽裝什麼清高！"
"我是真的累了。"疲憊像潮水般涌來，"要麼送我回去，要麼找個正規按摩的地方，我渾身酸疼得厲害。"
近乎哀求地，我坦白："這些年我身邊從不缺女人，也有過露水情緣。但沒有感情的親密關系，只會讓人更空虛。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高中同學突然指着我發小怒道："W！他可是你發小！我們這麼費心招待，你別不識抬舉！"
心灰意冷間，我想：就當是回饋吧。
跟着他們走進酒店，乘電梯輾轉來到某個樓層。在門口我拉住發小："讓我下去等你們吧。"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幾乎在乞求："讓我走..."他沉默着，一把將我推進那個"選妃"的包廂。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是來玩的，是來被玩弄的。
回程車上我強顏歡笑，內心卻像個小醜在表演。但凡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勉強。終於我開口："送我去酒店吧，累了。"
發小徹底爆發："我都掏心掏肺到這份上了，你還想怎樣？"
我平靜的說："當年我沒主動幫你，一是想讓你經歷些磨難，盼着我們能並肩前行——這是我的私心，我道歉。二是當你終於開口要錢時，那個數目讓我震驚...當時我接的項目，其實也掏空了自己。"
"你總怪我同時做十個項目。"我望着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可若我不廣撒網，怎麼知道哪條路能走通？只要有一個成了，我就不必再像無頭蒼蠅般亂撞。"
夜色在窗外流淌，我忽然清醒："也許我該找個靠譜的合夥人......罷了，還是先找份工作吧。"
鬼使神差地，我轉頭對發小說："K，多關心家裏。妻子順心時是你的助力，不順時就是你的負累。"
這些年的失敗我早已看清根源："個人力量太單薄，家庭阻力又甩不掉。若當年能專注一個行業，以我的勤奮絕不比你差。可家人不斷打壓，非說我從事非法行當..."
"後來買面包車跑黑車時，我就想過做'互聯網+貨運'。可惜勢單力薄，錯失風口。直到同學五次三番邀請，我才去他公司。後來我帶團隊做移動支付——這行在十年前可是我們最看不上的落地產業。"
"八年過去了，我只想提醒你：家人真能毀了你。"
他顯然將我的肺腑之言當作推諉，依舊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管好你自己。"
強烈的失望涌上心頭："你就這麼喜歡俯視我？若你始終用這種姿態對待投奔你的人，我們朋友都沒得做。"
"既然不拿我當朋友，就別談事業。從我說要來出差，你就黏黏糊糊打半小時語音——求人辦事不是這個態度。"
我們陷入僵持。
他冷笑："你家的事與我何幹？我能處理好自己的家務。"
這一刻我徹底憤怒：合作可以容忍能力缺陷，但絕不能接受人格缺陷。
我終於打算把埋藏在心裏多年沒有告訴他的事情告訴他。我說當年我在創業的時候。你老婆約我吃過飯。那時候他還是你的。女朋友。後來我創業的時候，你總跟我打電話。老是抱怨你女朋友。像林黛玉一樣多愁善感。你有沒有想到？他在什麼都有的年齡。你什麼都沒有
而你什麼都沒有的情況下。你有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女人。是一個比較敏感的女人。我記得我在跟他吃完飯以後。天氣有些冷。他抱着肩膀跟我說。他冷。我是你發小啊。他這個暗示還不明顯嗎？嗯，如果我是壞人，我人品有問題。你想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你總抱怨她像林黛玉般多愁善感。可曾想過，在她最美好的年紀，你卻一無所有？"
"那次吃飯後天氣轉涼，她抱着肩膀說冷。我是你發小啊——這個暗示還不夠明顯嗎？若我人品稍有瑕疵......"
"這次本想住你家，聽說你老婆在就被拒絕。我很失落，不是爲別的，只是爲你惋惜——有這些心思吃喝玩樂，爲什麼不用在她身上？她是個多靈秀的女孩。"
"上次幫你開車回來，我就察覺她狀態不對。那麼多山路，她好幾次偏離車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這些，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爲何對最親近的人反而如此情緒化？
或許從瀑布下聽見那聲呼喚開始，我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對不起，K。本想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但我最近......狀態太差了。"
我們之間的裂痕，早已不是一句道歉能填補。
（事實如此，並不是假的，當時我們去遊湖的時候發小老婆給我們拍照我一直是躲避鏡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