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國心裏直犯嘀咕,這情況不對勁啊。
按理說,方省長的秘書小王同志打了電話,省鋼廠的廠長肯定會親自打招呼下來,就算廠長不打招呼,他下面的人也該知道怎麼回事。可眼前這個三角眼科長,這副愛答不理,油鹽不進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接到過通知的。
“這位科長同志,”楊衛國壓着心裏的火氣,臉上擠出笑容,又把介紹信往前遞了遞,“我們真是爲了省裏的重點項目來的,您看,能不能再通融一下?”
“行了行了,”那三角眼科長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了楊衛國的話,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這兒只見省計委的調撥單,沒有調撥單,天王老子來了也一樣!沒貨!”
他那股子傲慢勁兒,讓楊衛國心裏很不舒服。
他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的縣機械廠廠長,在懷安縣也是一號人物,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被人當叫花子一樣打發。
楊衛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氣得嘴唇都哆嗦了。他想發火,可也知道這裏不是懷安縣,他這個廠長在這裏,屁都不是。
“你!”楊衛國氣得說不出話來。
林振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只是冷眼觀察着。
他看得清楚,這個馬科長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那眼神裏一閃而過的輕蔑和不屑,分明就是故意在刁難他們。
林振心裏跟明鏡似的。這種在關鍵位置上坐久了的老油條,最擅長的就是拿捏人心。你越是着急,他越是端着架子。你想辦事?可以,但不能那麼容易,總得讓他看到點誠意。
可現在,他們哪有時間跟這種人耗?拖拉機項目等不起,廠裏幾百號人也等不起。
楊衛國氣得不行,拉着林振就想走。“林工,我們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就不信了,沒了他們省鋼廠,我們還造不出拖拉機了!”
這當然是氣話。16號錳鋼這種特殊鋼材,整個江臨省就省鋼廠能生產,別無分號。
“廠長,別急。”林振拉住了他,聲音很平靜,“跟這種人生氣,犯不上。”
他轉向那個馬科長,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馬科長是吧?我再確認一遍,方省長的面子,也不好使,是嗎?”
馬科長聽到方省長三個字,眼皮跳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斜了林振一眼,心裏冷笑。
又來一個拿大帽子壓人的。方省長?方省長日理萬機,會管你們這種縣城小破廠的破事?八成是扯虎皮做大旗,想嚇唬我老馬。
“我不知道什麼方省長圓省長,”馬科長把搪瓷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發出一聲刺耳的悶響,“我只認調撥單!你們要是再在這裏胡攪蠻纏,我就叫保衛科了!”
好,很好。
林振心裏已經有了判斷。這家夥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他不再廢話,拉着楊衛國轉身就走出了采購科的辦公室。
“林工,這……這可怎麼辦啊?”一出門,楊衛國就急得團團轉,剛才的硬氣全沒了,只剩下滿心的焦慮,“這個姓馬的,簡直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方省長的面子他都敢不給!”
“廠長,他不是不給方省長的面子,他是覺得我們是假的,在詐他。”林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真回去吧?那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趙德明那老小子,還不得笑掉大牙!”楊衛國急得直搓手。
“廠長,附近有郵局或者能打電話的地方嗎?”林振問道。
“打電話?”楊衛國愣了一下,“哦哦,有!出了大門往東走二百米,就有一個郵電所。”
“走,我們去打電話。”林振的語氣很沉穩,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楊衛國看着林振鎮定的側臉,心裏那股子焦躁不安,莫名其妙地就平復了一些。他雖然不知道林振要幹什麼,但就是沒來由地相信,這小子肯定有辦法。
兩人快步來到郵電所,裏面人不多。林振走到櫃台,要了一個長途電話。
他從貼身的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張方自強親手寫的紙條。看着上面那串熟悉的號碼,他撥通了省政府的線路。
電話嘟嘟響了幾聲後,被人接起。
“喂,你好,這裏是省政府辦公廳。”一個沉穩的男聲傳來。
“你好,我找王秘書。”林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單位,“我叫林振,懷安縣機械廠的。麻煩您跟他說,火車上見過。”
“好的,請稍等。”
楊衛國在旁邊緊張地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電話能管用嗎?人家大秘書還記不記得你是誰啊?
沒過多久,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又帶着驚喜的聲音。
“喂?是林振同志嗎?我是小王啊!”
“王秘書,你好,冒昧打擾了。”
“哎呀,林工你太客氣了!方省長還念叨你呢!說等這邊忙完了,一定要請你吃個飯。你這會兒打電話,是到省城了?事情辦得怎麼樣?”小王秘書的聲音很是熱情。
“我們到省鋼廠了,但是……”林振把在采購科遇到的情況,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事實,“……采購科的馬科長說,沒有調撥單,誰來都沒用,讓我們回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
足足過了十幾秒,小王秘書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但這次,語氣裏已經帶上了壓抑不住的怒火。
“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
“林工,你放心,這件事我馬上處理!省長的指示都敢陽奉陰違,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和楊廠長現在就回那個采購科,哪裏都別去,等我電話!”
“好的,麻煩王秘書了。”
掛了電話,林振轉身看着楊衛國,輕鬆地笑了笑:“廠長,問題解決了,我們回去喝茶等消息吧。”
兩人回到省鋼廠采購科的辦公室門口,也沒進去,就站在走廊上。
裏面的馬科長看到他們又回來了,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把頭扭到一邊,懶得再看他們。在他眼裏,這兩個人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犟驢。
大概過了不到五分鍾。
辦公室裏那台黑色的電話機,突然發出了一陣急促刺耳的“鈴鈴鈴”聲,像是在催命一樣。
馬科長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準備晾它一會兒,殺殺電話那頭的威風。這是他慣用的伎倆。
可那電話鈴聲鍥而不舍,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急,震得整個辦公室嗡嗡作響。
馬科長皺了皺眉,終於有些不耐煩地抓起了聽筒。
“喂!誰啊?催什麼催,趕着投胎啊!”他沒好氣地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