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東宮的哭聲稍歇。
一場特殊的“檢閱”,正在太子寢殿內無聲地進行。
按照大周皇室最嚴格的祖制禮儀,太子“薨逝”後,在正式入殮之前,必須由宗正寺卿、禮部尚書以及內廷司禮監大總管,三方共同“驗明正身”,確認無誤後,記錄在案,蓋上玉璽大印,方能蓋棺定論。
這是葉玄“金蟬脫殼”計劃中,最危險、最關鍵,也是最無法規避的一道關卡。
葉玄靜靜地躺在那張早已冰冷的床榻上。
就在半個時辰前,陳忠以“爲殿下淨身”爲由,清退了所有人,然後將一顆早已準備好的、由先皇後故人秘制的“龜息丹”喂他服下。
丹藥入腹,一股極寒之氣瞬間傳遍四肢百骸,仿佛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他的心跳迅速減緩,直至幾不可聞;他的呼吸徹底消失,體溫也急劇下降到一種不正常的狀態。此刻的他,從任何生理特征上來看,都與一具剛剛死去不久的屍體,別無二致。
這是真正的與死神賽跑。藥效只有三個時辰,他必須在這三個時辰內,騙過全天下最頂尖的三個人,然後被順利地“埋葬”。
寢殿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宗正寺卿,當今皇帝的親弟弟,裕王葉景,一臉肅穆。禮部尚書,一個以嚴苛守舊著稱的老古板,面沉如水。而司禮監大總管魏忠賢,這位皇帝身邊最親信的宦官,則眯着一雙細長的眼睛,眼神如同毒蛇一般,在葉玄的“屍體”上掃來掃去。
“陳忠,”魏忠賢那公鴨般的嗓音,尖銳地劃破了寂靜,“你確定太子殿下是子時正刻薨逝的?”
陳忠跪在一旁,雙眼紅腫,聲音嘶啞地回道:“回魏公公,千真萬確。老奴與太醫院張院判,親眼所見。”
站在一旁的太醫院判張承適時地接口,聲音沉痛:“回稟王爺、尚書大人、魏公公,太子殿下……實乃油盡燈枯,五內俱焚而亡。臣等已是回天乏術。”
魏忠賢“嗯”了一聲,不置可否。他緩步上前,竟是直接伸出兩根幹枯的手指,狠狠地在葉玄的脖頸大動脈上按了下去。
葉玄的意識雖然清醒,但身體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兩根手指上傳來的冰冷與巨大的力道,仿佛要將他的骨頭都捏碎。
這是試探!
魏忠賢此人,是二皇子葉昊生母的遠房表親,是他們安插在皇帝身邊的最重要眼線!
葉玄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依舊保持着“屍體”該有的僵硬。
魏忠賢按了許久,沒有感覺到任何脈搏的跳動,這才狐疑地收回手。但他仍不放心,目光又落在了葉玄的心口。
“太子殿下乃中毒而亡,死狀淒慘,恐有損天家威儀。依咱家看,還是應當仔細查驗,莫要讓宵小之輩的陰謀得逞。”說着,他竟是作勢要掀開蓋在葉玄身上的白布,去檢查他的身體。
陳忠和張承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一旦被發現葉玄身上並沒有“牽機絲”中毒後該有的屍斑和僵硬程度,一切就全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禮部尚書,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咳!魏公公!”老尚書聲色俱厲地喝道,“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天潢貴胄!豈容爾等隨意褻瀆其遺體?死者爲大,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若是驚擾了殿下英靈,這個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魏忠賢的動作一僵。
禮部尚書雖然沒什麼實權,但在“禮法”二字上,連皇帝都要讓他三分。他這頂“違背祖制”的大帽子扣下來,魏忠賢也不敢硬接。
最終,還是裕王葉景出來打了個圓場。他親自上前,象征性地探了探葉玄的鼻息,又看了看他那毫無血色的臉,嘆了口氣,說道:“皇侄確實已經去了。魏公公也是爲皇家顏面着想,但尚書大人所言亦在理。我看,就到此爲止吧。”
宗正寺卿發了話,魏忠賢即便再有懷疑,也只能悻悻作罷。
三方確認無誤,在文書上蓋下了各自的大印。
一場驚心動魄的危機,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
當葉玄的身體被幾名太監抬起,緩緩放入那口早已備好的、散發着幽幽木香的巨大金絲楠木棺材時,他在心中,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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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
沉重的棺蓋,被緩緩合上。
“砰!”
隨着七根鎮魂釘被一一釘入,最後一絲光線,也從葉玄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絕對的黑暗。
絕對的死寂。
他的世界裏,只剩下自己那因爲“龜息丹”藥效開始減弱而逐漸恢復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
還有從棺材外面,隱隱約約傳來的、被厚重棺木過濾得有些失真的哭喊聲、僧侶的誦經聲、法器的敲擊聲……
狹小的空間,稀薄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黑暗,以及對計劃後續是否能順利執行的巨大擔憂,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手,無時無刻不在撕扯着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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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棺槨,按照禮制,被停放在了守衛森嚴的皇家太廟主殿,享受爲期三日的國喪祭拜。
這三日,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按照品級爵位,分批輪流前來吊唁。無數雙眼睛,或悲傷,或憐憫,或幸災樂禍,或冷漠審視,都聚焦在這口華貴的棺材之上。
這裏,看似固若金湯,無懈可擊。
第一天,安然無恙。
第二天,夜半三更。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不會再出什麼亂子的時候,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避開了所有巡邏的禁軍,如同一片落葉,飄入了太廟主殿。
來人是一名頂尖高手。他的目標明確——開棺驗屍!
四皇子葉洵,生性多疑,心思縝密。他不相信他那個“愚蠢”的大哥,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這其中,必有蹊蹺!
黑影落在棺槨旁,從懷中摸出了一柄薄如蟬翼的特制鋼刃,正要插入棺蓋的縫隙,強行撬開。
就在這時,一聲痛苦的呻吟,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一直跪在棺材旁守靈的陳忠,忽然身體一軟,竟是口吐白沫,“悲傷過度”,一頭栽倒在了棺材旁邊,不省人事。
“陳總管!”
“快來人啊!陳總管暈過去了!”
守在殿外的幾名小太監發出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
這陣突如其來的騷亂,瞬間驚動了守衛在太廟外的禁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盔甲碰撞聲由遠及近。
那黑影臉色一變,知道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只得不甘地看了一眼棺材,身形一閃,再次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一場足以致命的危機,被陳忠用一場恰到好處的“表演”,成功化解。
禁軍統領帶人沖進大殿,一番手忙腳亂之後,陳忠被掐着人中,“悠悠轉醒”。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所有人的阻攔,發瘋似的撲到棺材上,抱着那冰冷的棺木,嚎啕大哭起來。
“殿下!殿下啊!您怎麼就這麼走了啊!留下老奴一個人可怎麼活啊!”
他的哭聲,悲痛欲絕,聞者傷心。
然而,在他那張埋在棺材上,不爲任何人所見的臉上,眼神卻是冰冷而警惕的。
他的手指,看似是悲傷地撫摸着棺木上的雕花,實則,正用一種只有他和葉玄才懂的,極其復雜的節奏,輕輕地敲擊着棺材壁。
咚……咚咚……咚……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翻譯過來,只有一句話:
“宮中有變,危機解除,準備行動。”
黑暗、死寂的棺材裏。
那個早已被判定“死亡”的太子葉玄,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他的眼神在絕對的黑暗中,亮得可怕,如同蟄伏在深淵之底的餓狼,終於聞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