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卡賬單引發的風暴,如同在早已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巨石,裂紋四散,卻未能真正破開那厚重的冰層。那一晚激烈的爭吵過後,陳雨澤和趙若曦陷入了更加徹底的冷戰。家,成了一個無聲的戰場,空氣裏彌漫着硝煙散盡後的死寂和互相憎厭的分子。陳雨澤將自己徹底封閉在書房,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幾乎不再踏足客廳和主臥。他的心,在經歷了求婚被棄、爺爺去世、過敏瀕死、目睹背叛、謊言戳穿這一連串的打擊後,已經千瘡百孔,疲憊得連恨意都顯得稀薄。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個契機,或者等待自己最終徹底死心的那一刻。
這天是周六,陳雨澤難得沒有去工地,但也只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裏,對着電腦屏幕上的圖紙發呆,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臨近中午,門鈴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打破了屋內令人窒息的寧靜。
陳雨澤沒有動,他聽到主臥的門打開,趙若曦踢踏着拖鞋跑去開門的聲音。
門外傳來一個略顯油滑的男聲,帶着刻意的熱絡:“若曦!在家呢?哥來看你了!”
是趙若飛。趙若曦那個眼高手低、沉迷於各種不切實際“創業”夢想的哥哥。
陳雨澤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心底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趙若飛無事不登三寶殿,每次來,不是訴苦就是借錢。
果然,寒暄了沒幾句,趙若飛的聲音就帶上了愁苦和急切:“若曦啊,這次你可一定要幫幫哥!哥最近找到一個絕佳的門路,有個品牌方願意給我供貨,做高端家居用品的直播帶貨!利潤空間非常大!就是……就是需要五萬塊錢的啓動資金,主要是押金和前期推廣費用。你看,你能不能先借哥周轉一下?等哥這次做起來,立馬連本帶利還你!”
五萬。又是五萬。
陳雨澤坐在書房裏,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譏諷。不久前,趙若曦才“借”出去五萬多給孫景明,現在她哥哥又來要五萬。他們夫妻辛辛苦苦攢下的錢,仿佛是她可以隨意揮霍的私人金庫。
他聽到趙若曦有些猶豫的聲音:“五萬?哥,這數目不小啊……而且……”
“而且什麼呀!”趙若飛立刻打斷她,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抱怨,“若曦,我可是你親哥!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你哥錯過翻身的機會嗎?你忘了爸媽怎麼說的?讓我們兄妹要互相幫襯!我現在就差這臨門一腳了!你就幫幫哥吧!”
一陣沉默。陳雨澤幾乎能想象出趙若曦臉上那糾結又爲難,卻又被親情綁架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趙若曦壓低的聲音,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行吧,哥。我……我想想辦法。但我現在手裏也沒那麼多現金,最多先給你轉三萬。剩下的你自己再湊湊。”
三萬!陳雨澤的心髒猛地一沉。他們那張共同的儲蓄卡,爲了換房子,他和趙若曦約定好,除非遇到大事,否則絕不動用。那張卡一直在趙若曦手裏保管着。
“好好好!三萬也行!先解了哥的燃眉之急!”趙若飛的聲音立刻變得歡快起來,“還是我妹妹靠譜!快,現在就轉給我吧,那邊催得急!”
接着,便是趙若曦操作手機銀行轉賬的細微聲響。
陳雨澤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無法再坐視不理。那不僅僅是三萬塊錢,那是他們一點點攢下來的,對未來的規劃和希望!是她口口聲聲說要換個大房子的共同目標!
他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書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裏,趙若飛正一臉得意地看着手機,顯然已經收到了到賬信息。趙若曦則站在一旁,臉上帶着一種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後的復雜表情,有輕鬆,也有隱隱的不安。
看到陳雨澤突然出來,兩人都愣了一下。
“你轉了什麼錢給他?”陳雨澤的目光直接掠過趙若飛,落在趙若曦臉上,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趙若曦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強自鎮定道:“我……我哥他需要錢創業,我借他三萬應應急。”
“創業?應急?”陳雨澤重復着這兩個詞,語氣裏的諷刺毫不掩飾,“他創了多少次業了?哪一次成功了?哪一次把錢還給你了?趙若曦,你告訴我,你轉給他的這三萬,是從哪個賬戶出去的?”
趙若曦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嘴唇囁嚅着,沒有立刻回答。
陳雨澤不再看她,轉身快步走回書房,拿出自己的手機,登錄了網上銀行,查詢那張共同儲蓄卡的流水。果然,一條剛剛發生的,金額爲三萬元的轉賬記錄,刺目地顯示在屏幕上,收款人正是趙若飛!
他拿着手機,重新走到客廳,將屏幕亮給趙若曦看,聲音因爲極力壓抑的怒火而微微顫抖:“換房基金!你動的是我們準備換房子的錢!趙若曦,你經過我同意了嗎?!這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存款!”
趙若曦被他質問得後退了一步,臉上那點心虛迅速被一種惱羞成怒取代,她尖聲反駁道:“陳雨澤!你什麼意思?!那卡裏的錢難道我沒有份嗎?我拿我自己的錢幫我親哥怎麼了?!他是我哥!他現在有困難,我不幫他誰幫他?!難道要像你一樣冷眼旁觀嗎?!”
“你自己的錢?”陳雨澤簡直要氣笑了,心髒像是被無數根針同時扎刺,“那裏面每一分錢,都有我的工資,我的血汗!是我們說好要用來買大房子,規劃我們未來的!不是給你拿去填你哥那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的!你幫他可以,用你自己的工資,用你的私房錢,我絕無二話!但你不能動我們共同的計劃!”
“計劃計劃!你就知道你的計劃!”趙若曦徹底被激怒了,指着陳雨澤的鼻子,聲音尖銳得刺耳,“我哥他這次是真的有機會成功!你就不能盼他點好?幫一下怎麼了?三萬塊錢而已,對我們來說就那麼重要嗎?陳雨澤,你怎麼變得這麼自私,這麼冷漠無情?!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就是!”一旁的趙若飛見狀,立刻幫腔,斜眼看着陳雨澤,語氣陰陽怪氣,“妹夫,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吧?我可是若曦的親哥哥,也算是一家人。現在我遇到點困難,你們幫襯一下不是應該的嗎?分的這麼清楚,是不是根本沒把我當一家人,沒把若曦當自己人?”
自私?冷漠?沒有人情味?沒把他當一家人?
聽着這兄妹倆一唱一和的指責,看着趙若曦那副仿佛他才是十惡不赦罪人的表情,陳雨澤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嚨,眼前陣陣發黑。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隱忍,所有的規劃和期待,在他們口中,都變成了冷漠和自私的證據。
他忽然覺得無比疲憊,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跟一個永遠只站在自己立場、永遠覺得別人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他死死地盯了趙若曦幾秒鍾,那眼神裏,沒有了憤怒,沒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種徹徹底底的、冰冷的絕望和疏離。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大步走回書房,“砰”地一聲巨響,將門狠狠摔上,也將那對兄妹和他們那套扭曲的邏輯,徹底隔絕在外。
門內,他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窗外陽光明媚,他卻感覺周身被無盡的黑暗和寒意籠罩。這個家,這段婚姻,終於連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溫度,也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