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賜婚,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漣漪迅速蕩開。沈夫人尚且沉浸在震驚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懼中,沈將軍又遠在邊關,面對宸王殿下親自護送小姐回府的提議,沈家上下無人敢攔,也無人能攔。
馬車軲轆前行,車廂內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與來時不同,此刻車內只有百裏宸與沈婉婉兩人。他卸去了輕甲,只着一身玄色暗紋錦袍,更顯得身姿挺拔,氣勢迫人。
沈婉婉端坐在一側,眼觀鼻,鼻觀心,盡力忽視身旁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她心中思緒翻涌,有對未來的不確定,有對百裏宸強勢手段的抵觸,更有一絲被當作籌碼般定下終身的屈辱感。盡管她知道,這或許是當前局面下對她、對沈家都相對有利的選擇,但情感上,她無法立刻接受。
“沈小姐似乎,對本王的提議不甚滿意?”百裏宸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聽不出喜怒。
沈婉婉指尖微蜷,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疏離而客套:“殿下說笑了。陛下金口玉言,臣女唯有叩謝天恩。殿下身份尊貴,能得殿下青眼,是沈家之幸,臣女之幸。” 這番話,規矩得體,挑不出錯處,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百裏宸深邃的眸子凝視着她,仿佛要穿透她這副冷靜自持的表象。他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清冽與邊關風霜的氣息籠罩下來。他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種不容錯辯的探究與……一絲幾不可察的玩味:
“既然已是陛下賜婚,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分?”
他靠得極近,沈婉婉甚至能看清他長睫下那雙墨色瞳仁裏映出的自己小小的、緊繃的影子。她下意識地想後退,脊背卻已抵住了車壁。
百裏宸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緊的唇瓣上,語氣倏然一轉,帶上了一種近乎曖昧的繾綣,卻又暗藏鋒芒:
“記得上次府中相見,婉婉還甜甜地喚我一聲‘宸哥哥’。怎麼如今聖旨已下,名正言順了,反而不叫了?”
“宸哥哥”這三個字,被他用低沉的嗓音緩緩念出,在這狹小密閉的空間裏,平添了無數難以言喻的意味。是提醒?是調侃?還是對她上次刻意“扮嫩”試探的回應?
沈婉婉的心猛地一跳,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絲熱意,但眼神卻越發清冷。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強迫自己不讓分毫,聲音依舊平穩:“彼時臣女年幼無知,殿下寬容,未加怪罪。如今既蒙聖恩,更當謹守禮數,不敢逾越。”
她將之前的親昵定義爲“年幼無知”,將現在的疏遠歸因於“謹守禮數”,滴水不漏。
百裏宸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種了然,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的僞裝和戒備。他並未再逼近,只是緩緩靠回原位,恢復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目光轉向窗外流逝的街景,淡淡道:
“禮數是要守的。不過,來日方長。”
短短五個字,“來日方長”,卻像一句宣告,預示着這段由他強勢開啓的關系,絕不會止步於這表面的疏離與客套。
馬車在沈府門前停下。百裏宸先行下車,極爲紳士地向她伸出手。沈婉婉略一遲疑,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掌心,指尖傳來的溫熱與力道讓她心弦微顫。她迅速抽回手,垂眸斂眸:“多謝殿下相送。”
百裏宸立於車前,身長玉立,目光深沉地看了她最後一眼,並未多言,轉身上馬離去。
沈婉婉站在府門前,望着那絕塵而去的背影,直到碧珠擔憂地喚她,才回過神來。掌心似乎還殘留着那一抹灼人的溫度,而“來日方長”四個字,如同烙印,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從答應這門婚事起,她與百裏宸之間無聲的博弈,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她無處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