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方回來的那個晚上，林溪把自己裹在宿舍冰冷的被子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淌溼了枕巾。QQ小號裏的聊天記錄、抽屜裏的避孕套、周明宇那句“你有什麼值得我選的”，像惡毒的咒語，在腦海裏反復盤旋，啃噬着她所剩無幾的理智。
可天快亮時，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熟悉的號碼，她的指尖還是忍不住顫抖——她恨他，卻又該死地、沒出息地放不下。
回來的第三天，周明宇的電話終於打了進來。林溪盯着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心髒揪緊，響了半分鍾，終究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仿佛徹夜未眠的鼻音，背景裏有火車鳴笛的長長聲響：“溪溪…你聽我解釋，是陳雅她…她懷孕了…我沒辦法才…”
“懷孕了？”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這兩個字像一道突如其來的枷鎖，瞬間鎖住了她所有的憤怒和質問，讓她突然沒了底氣。
“是…她說如果我不跟她在一起，就去單位鬧，去我爸媽那裏鬧，說我不負責任，要讓我身敗名裂…”周明宇的聲音透着走投無路的慌亂和疲憊，“溪溪，我愛的是你，我只是被她逼的，被她纏住了！你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處理好，跟她斷幹淨，好不好？”
林溪握着手機，手指冰涼。她知道這可能又是另一個謊言，可“懷孕”兩個字太重了，重得她無法忽視，重得讓她覺得自己的委屈和憤怒在“責任”面前，似乎變得不值一提。她沉默着，最終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她把自己關在畫室，對着空白的畫紙發呆。畫稿本上那個背着畫板的女孩背影，被她用炭筆塗得越來越暗，越來越沉重。
蘇曉來看她，見她眼睛腫得像核桃，嘆了口氣：“溪溪，你別傻了，他說懷孕你就信？這根本就是拿孩子當借口綁住他！”
林溪搖搖頭，眼淚又掉了下來：“可我總覺得…他不是故意的。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他或許真的有苦衷…”
沒過幾天，心底那點可悲的舍不得和殘存的幻想，還是驅使着她又一次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車。她想當面問清楚，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是被逼無奈。
周明宇在火車站接她，眼底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個人憔悴又落魄。看到她的瞬間，他的眼圈一下就紅了，猛地抓住她的手，聲音哽咽：“溪溪…你肯來見我，我就知道你心裏還有我…”
他們走在鐵路局家屬院外熟悉的街道上，路邊的香樟樹和大學裏的很像。周明宇把她的手緊緊攥在自己口袋裏，指尖傳遞着熟悉的溫度，語氣卻無比沉重：
“溪溪，我跟陳雅徹底談過了。她說…只要我承擔所有醫藥費和營養費，她就同意打掉孩子，以後再也不來糾纏我。”他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眼神裏是她熟悉的、那種帶着痛改前非的懇切和認真，“我選你，溪溪。從始至終，我選的都是你。等我處理完這件事，我們就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林溪看着他通紅的、寫滿“真誠”的眼睛，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樣子，心裏那道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徹底崩塌了。那些委屈和憤怒還在，但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不舍得——舍不得香樟樹下的薄荷糖，舍不得鋼筆上的小太陽，舍不得那個曾趴在桌上、睫毛像蝴蝶的少年，更舍不得自己投入了整個青春的年華。
她吸了吸鼻子，壓下喉嚨裏的哽咽，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發出一個微弱的單音：“……嗯。”
周明宇如釋重負，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懷裏，仿佛抱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把林溪帶回宿舍。隔壁幾個鐵路局的老師傅家屬聽到動靜，紛紛探出頭來。這些機務段師兄家的嫂子們，都知道林溪的存在，也知道最近的風波。一個胖胖的嫂子笑着說：“明宇這小子，總算沒糊塗到底！溪溪這麼好的姑娘，差點就錯過了！”另一個連忙接話：“就是！陳雅那種看着就不安分的姑娘，哪配得上我們明宇？還是溪溪好，懂事又穩重！”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着，語氣裏滿是慶幸和對周明宇“浪子回頭”的贊許，仿佛林溪能被他重新選中，是天大的幸運和恩賜。林溪站在人群中心，聽着這些話語，看着周明宇如釋重負的表情，心裏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畸形的暖意。是啊，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她，放棄了別人。那些不好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可以就此翻篇了？
周明宇拉着她的手走進宿舍，把她按在椅子上，轉身去給她倒熱水。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背影上，暈開一層溫暖的光暈，像極了高中無數個午後的時光。林溪看着他的側影，突然覺得之前的掙扎和痛苦都很可笑——她想要的，不就是他在嗎？他們還能在一起，不是嗎？
她打開畫稿本，想畫下此刻的陽光，筆尖落下時卻頓住了。紙上不知何時，暈開了一小片模糊的水漬，像一滴沒忍住的眼淚。她趕緊用紙巾吸掉，抬頭時正好撞上周明宇的目光。他正笑着遞過水杯，眼神溫柔：“發什麼呆呢？快喝水。”
林溪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心裏默念着：都過去了，以後會好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片被擦掉的水漬下面，紙纖維已經留下了皺痕。就像有些傷害，即使表面被撫平，底下也早已留下了永久的裂痕。她以爲抓住了眼前的暖陽，卻不知道這陽光的背後，是更深、更冷的陰影正在積聚。
而未來的路，早已在這看似圓滿的“選擇”之後，埋下了更深的悲劇伏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