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淒冷,容姬未闔的雙眼映着殘破的天空,那枚毒針不僅終結了她的性命,更像一柄冰錐,狠狠鑿穿了冷月煙看似堅硬的外殼,將她內裏那點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搗碎,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他就在暗處,聽見了一切。
死寂被慵懶而清晰的擊掌聲劃破。一下,兩下,慢條斯理,帶着一種病態的欣賞,敲在她的心髒上。
玄色狐裘拂過地面枯枝,發出細微的窸窣聲,那濃鬱的藥苦香再次彌漫開來,比之前更沉重,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夜臨緩步而來,身形依舊帶着那份刻意示人的病弱感,可眼神深處的東西卻讓她從頭皮涼到腳心。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冰涼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輕柔地撫過她冰冷的臉頰。那動作近乎情人間的愛撫,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憐惜。
“真是……”他低笑,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來一陣戰栗,“舍不得讓你這雙手,沾上這等髒污。”
冷月煙渾身血液凍住,四肢百骸仿佛被灌滿了鉛,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他。
他直起身,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地上容姬的屍體,那般漫不經心,如同看待一只被無意踩死的螻蟻。他甚至優雅地抬腳,玄色錦靴的鞋底輕輕踏過那華美卻已死氣沉沉的紫色衣角,如同拂去塵埃般自然,走向她。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經上。
“她臨死前,似乎同你說了句有趣的悄悄話?”夜臨在她面前站定,眸光幽深,倒映着她蒼白失血的臉。他微微偏頭,像是在回憶,語氣帶着一種天真的殘忍,“哦,想起來了。她說……‘他看着的人,從來不是你’。”
這句話,被他用那般溫柔繾綣的語調說出,比容姬瀕死時的嘶喊更鋒利千萬倍,瞬間將冷月煙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屏障徹底撕碎。
棋子。
她果然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被他標記了所有權,可以用來博弈,可以用來犧牲,唯獨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的棋子。
下頜被兩根冰冷的手指抬起,力道不容抗拒,迫使她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裏面沒有了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失控,只剩下純粹的、令人絕望的掌控。
“她總是學不乖,總想碰不該碰的東西,說不該說的話。”他的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下顎骨,帶來一陣細密的癢與痛,“但你不一樣,煙煙。”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裹挾着蜜糖與砒霜,灌入她的耳中。
“我允你復仇,允你踩着那些負你之人的屍骨往上爬,甚至允你……借用我的力量。”他俯得更近,幾乎與她鼻尖相觸,藥香混合着他身上獨特的冷冽氣息,將她牢牢困囿於他的陰影之下,“但你要記住,你能踏足的所有地方,邊界都在這裏。”
他的另一只手,指尖點在她的心口。隔着衣料,那冰冷的觸感卻仿佛直接刺入了她的心髒。
“永遠,不要試圖跨出我掌心的界限。”他的承諾如同詛咒,甜蜜而恐怖,“否則,我會親手……”他的話語頓住,眸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唇上,未盡之言比任何明確的威脅都更令人窒息。
那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恐懼和一種扭曲的引力交織着,幾乎要將她的靈魂撕成兩半。她明知前方是深淵,是他的囚籠,卻可悲地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回頭的能力。
藥苦香微微散去些許,他直起身,恢復了那副疏離模樣,仿佛剛才那番近乎偏執的宣告只是她的幻覺。
“青瑣。”他淡淡喚道。
黑影無聲落地,如同最忠誠的傀儡,單膝跪在不遠處,垂頭聽令。
“送她回去。”夜臨吩咐完,最後瞥了冷月煙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有審視,有警告,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被她解讀爲錯覺的……占有欲。然後,他攏了攏狐裘,轉身緩步離去,徹底融入黑暗,仿佛從未降臨。
只留下滿地狼藉、一具屍體、一個沉默的暗衛,和一個幾乎被真相壓垮的她。
冷月煙脫力地靠在粗糙的樹幹上,冰冷透過單薄的衣料刺入肌膚,卻遠不及心底的寒意。她看着跪在那裏的青瑣,又看向夜臨消失的方向,最後目光無法控制地落回容姬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上。
滅口的是誰?是始終沉默如影的青瑣?還是那個喜怒無常、親自降臨的夜臨本人?
那幅被他藏在密室裏的畫像,究竟是誰?藏着怎樣驚天的秘密?
而他對自己這近乎病態的“舍不得”和“畫地爲牢”,背後纏繞的,又是怎樣可怕的真相?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鎖,將她牢牢鎖死在這張巨大的蛛網中央。
青瑣緩緩站起身,動作間甲胄發出極輕的摩擦聲。他沉默地走上前,高大挺拔的身體精準地擋在了她和容姬的屍體之間,隔絕了那令人不適的視線。他甚至沒有看她,只是微微側身,做出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請”的手勢。
冷月煙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割得喉嚨生疼。她強迫自己挪動幾乎凍僵麻木的雙腿,邁出了第一步。
腳步虛浮,踩在枯枝落葉上,發出細微的破碎聲。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幻夢殘骸上。那些關於利用、關於全身而退、關於保持清醒的幻想,在這一夜,被徹底碾碎成齏粉。
她知道,從她選擇與虎謀皮的那一刻起,回頭路就斷了。只是今夜,她才如此清晰地看到腳下的萬丈深淵。
青瑣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像一道沉默的屏障,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地投射在布滿陰謀與死亡的小徑上。
她不再去看前方,只是麻木地走着。腦子裏反復回響着容姬的詛咒,夜臨的警告,還有那雙深不見底、總是透過她凝視着別處的眼眸。
那雙眼睛,究竟是在看她,還是在透過她,瘋狂地思念着另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
這條用他人鮮血鋪就的、看似通往復仇巔峰,實則直墜他掌心深淵的囚寵之途,終點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麼?
無人應答。
只有夜風嗚咽,如同鬼魂的哭泣,纏繞不休。而她,正一步步走向那漩渦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