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毫無預兆地扣住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臉。藥苦香與凜冽寒意交織成網,瞬間將她從麻木的深淵拽出,跌入另一重令人窒息的存在感。
夜臨。
竟沒走。或者說,他去而復返,如同幽靈,精準地捕捉到她最狼狽脆弱的瞬間。
月光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側臉輪廓,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潭。那裏沒有喜怒,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冰冷的專注,仿佛在評估一件即將碎裂的藏品。
“看清楚了嗎?”他的聲音低沉,擦過她的耳廓,帶着一種能凍結血液的溫柔,“這就是無用者的下場。”
他的拇指,冰冷如玉石,輕輕摩挲着她下頜細膩的皮膚,動作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冷月煙渾身僵硬,連呼吸都滯澀了。容姬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還在空氣中凝視着她,與眼前這雙深眸重疊。
“我允你復仇,允你踩着他們的屍骨向上攀爬,甚至允你享受這血腥的快意。”他微微俯身,氣息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但這裏,”
他的另一只手掌,緩緩貼上她的心口。隔着一層衣料,那冰冷的溫度和掌心的薄繭,依舊清晰得讓她戰栗。
“以這裏爲界。”他的語調平緩,卻字字砸入她的骨髓,“畫地爲牢。”
“永遠別變得無用,冷月煙。”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迫她更近地迎向他的目光,那裏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永遠別……真正不聽話。”
甜蜜的允諾裹挾着砒霜般的警告,如同毒蛇,纏繞上她的心髒,緩緩收緊。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蒼白的倒影,也看到了那倒影之後,一個更巨大、更模糊的陰影——那或許是他藏在密室中的畫像,或許是他從不示人的瘋狂執念。
他對她的“舍不得”,從來都與溫情無關。那是猛獸對爪下獵物暫時不食的興趣,是收藏家對唯一殘品的偏執禁錮。
“滅口的是誰?”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沙啞,不像她自己的。她甚至沒有思考,問題已脫口而出。恐懼到了極致,反而生出一種破罐破破摔的勇氣。
夜臨的眼底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什麼,快得讓她以爲是錯覺。那冰封的眸色似乎融化了一瞬,泄露出一點點近乎……疲憊的痕跡?但下一秒,那情緒便消失無蹤,只剩下更深的幽邃。
“重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他鬆開了鉗制她下頜的手,轉而用指背,極其緩慢地擦過她的唇角,仿佛要拭去並不存在的血跡。“真相有時候是穿腸毒藥,知道得太多,死得更快。”
他的觸碰帶來一陣戰栗,從皮膚直竄心底。那不是心動,是恐懼,是一種被完全看透、完全掌控的無措。他連她這一刻會問什麼都算計到了。
“你只需要知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間最私密的低語,內容卻冰冷徹骨,“讓你活着,是我目前最‘有用’的決策。別浪費它。”
說完,他竟緩緩退開一步。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稍稍撤離,冷風立刻填補了空隙,冷得她一個哆嗦。
他側過身,目光投向遠處沉默如磐石的青瑣,以及青瑣身後那片被陰影籠罩的土地。容姬的屍體就在那裏。
“清理幹淨。”他淡淡吩咐,語氣平常得像在說今日天氣如何。
青瑣躬身領命,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夜臨的視線重新落回她身上,那目光復雜得讓她心悸。有審視,有警告,有一絲難以捕捉的興味,甚至還有……一種她無法定義的,深沉的、幾乎壓抑不住的什麼。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玄色的衣袍在夜風中蕩開一個決絕的弧度,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更深的夜色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可他留下的氣息,他那番話,卻如同最堅固的鎖鏈,將她牢牢鎖在原地。
藥苦香還縈繞在鼻尖,下頜仿佛還殘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觸感,心口那被掌心烙印過的地方,更是灼燙得可怕。
他給了她復仇的刀,卻親手爲她戴上了無形的鐐銬。
青瑣開始沉默地處理現場。他的動作高效而利落,沒有絲毫多餘。他始終背對着她,用寬闊的肩背隔絕了一切血腥與不堪,如同最忠誠的屏障。
可冷月煙卻覺得,這道屏障,又何嚐不是夜臨目光的延伸?他就在那裏,沉默地提醒着她——你處於監視之下,你處於掌控之中。
回頭路早已斷裂。
從她選擇借他之力開始,不,或許更早,從她重生那一刻起,或者說,從那個藏在密室裏的畫像中的女子存在起,她就已經踏上了這條唯一的路——一條用陰謀與鮮血鋪就,通往他掌心深淵的囚寵之途。
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後是虎視眈眈的猛獸。而她,連墜落的方向,都由不得自己選擇。
滅口者是誰?畫像的秘密是什麼?他那偏執的“舍不得”背後,究竟是守護還是更深沉的毀滅?
每一個問題都化作荊棘,纏繞着她,越收越緊,刺得她鮮血淋漓。
青瑣處理完畢,重新走到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恢復成那道沉默的影子。
冷月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這彌漫着淡淡血腥味和夜臨身上藥苦香的冰冷空氣。再睜開時,眼底的脆弱已被強行壓下,只剩下疲憊的、冰冷的清醒。
她邁開腳步,不再虛浮,反而帶着一種認命般的沉重堅定。
走吧。
走向那漩渦的最深處。
去看清那瘋狂的終點,究竟是何等模樣。
夜風嗚咽,如泣如訴,纏繞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和她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沉默守護。
而在她看不見的前方,夜臨並未真正離去。他隱在更高處的陰影裏,垂眸看着那一主一仆的身影在蜿蜒小徑上移動,看着那抹緋紅在月下顯得格外單薄又格外倔強。
他緩緩攤開手掌,方才觸碰過她心口的指尖微微蜷縮,上面似乎還殘留着她急促心跳的震動感,以及……一絲極淡的、屬於她的冷香。
他合攏手掌,仿佛要將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溫度和氣息徹底攥滅在掌心。
眼底的冰封之下,是無人得見的、洶涌澎湃的暗流。
“冷月煙……”
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逸出唇瓣,很快散在風裏。
“別那麼快……就變得無用。”
也別那麼快,就讓我失去這最後一點,“舍不得”的理由。
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
唯有那冰冷的警告,和那復雜難辨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這個夜晚,也刻在了冷月煙再也無法回頭的前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