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行字,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徘徊,打出了“不用麻煩”,又刪掉;換成“我自己回去”,又覺得太過生硬。
反復幾次,最終只回了一個詞:「方便。」
車上,氣氛有些微妙的安靜。
陸珩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穿着及膝裙的腿,最終停留在她膝蓋那塊頗爲明顯的青紫色淤痕上。
他的眸色幾不可察地沉了沉,薄唇微抿,終究什麼也沒說。
半個小時後,到達目的地,時婼抬眼一看,是一家環境清雅的私房菜館。
落座後,陸珩接過菜單,卻並未翻閱,直接對服務員報出幾個菜名,最後一道,
“水煮肉片,加辣,不要香菜。”
時婼正低頭小口喝着檸檬水,聞言握着杯子的手一頓,有些詫異地抬眼看向他。
他還記得這麼清楚。
她嗜辣如命,而陸珩恰恰相反,他口味清淡,稍微吃點辣,都會從耳根紅到脖頸,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蝦,需要灌下好幾杯冰水才能緩過來。
飯菜上桌,紅油滾滾的水煮肉片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時婼一整天都沒吃什麼,一聞到香味就瘋狂分泌口水,幾口肉片下肚,她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落進了星星。
連着夾菜的動作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急切,辣意暈上臉頰,透出淡淡的粉色。
陸珩只動了幾道清淡的菜,停了筷子,時不時往她空了的杯子裏加酸梅湯。
時婼吃東西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眯起,吃一口,眯一下眼,十分滿足。
陸珩沉默地看着,半個小時後,等到時婼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才開口,
“昨晚的事,”
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晰,
“我喝多了,行爲欠妥,對你造成了困擾,抱歉。”
時婼迎上他帶着歉意的目光,安靜了幾秒,然後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平和清晰,
“我接受你的道歉。”
“嗯。”
話一說開,氣氛突然陷入詭譎的沉靜之中。
靜坐一會,陸珩突然將一份文件推到時婼面前。
時婼疑惑地看他一眼,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打開,不由得頓住。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精致的房產信息卡,卡片上清晰地印着地址:
【御瀾灣,11棟,1107室】。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指尖僵住。
御瀾灣1107。
那個位於市中心絕佳地段,有着巨大落地窗和開闊視野的戶型,她偷偷去看過不止一次,甚至在心裏默默規劃過家具的擺放。
只是她還沒攢夠500萬的首付。
“這個是……?”
時婼抬起頭,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的微顫。
陸珩迎上她震驚的目光,神色平靜無波,語氣淡然地吐出兩個字,
“補償。”
他移開目光,神色如常,
“藍特助評估過,這個樓盤地段和品質不錯,適合投資,所以,我買下來了。”
陸珩頓了頓,語氣聽似隨意,
“剛好,聽說你比較欣賞這裏。”
時婼像是被燙到一般,立刻將盒子推了回去,下意識地拒絕,
“太貴重了。而且,我現在住在荃灣,這個我用不上。”
陸珩沒有去看被推回的文件,只是抬起眼,目光沉靜地看向她,清晰緩慢地開口,
“時婼,荃灣是我們的家。”
他停頓了一秒,聲音低沉,
“而這裏,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家。”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時婼心裏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只屬於你一個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時忘了呼吸。
家。
這個詞對她來說,一直都是種奢侈。
時婼握緊了指尖,粉唇動了動,想說什麼,陸珩再次開口,
“如果覺得貴重,”
他頓了頓,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她的臉,語氣平淡,
“那就做好你的本分。”
“陸太太,值得擁有這些。”
時婼垂眸,捏着卡片的指尖有些發燙。
原來,是這樣。
不是饋贈,而是酬勞。
是付給“陸太太”這個身份的薪水,是她履行契約應得的報酬。
銀貨兩訖,各取所需,這很公平。
她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揚起小臉,對着陸珩溫柔一笑,
“好的。”
—
深夜,次臥裏只亮着一盞床頭閱讀燈,光線溫暖而朦朧。
時婼剛沐浴完,正靠在床頭看書,溼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頭。
敲門聲很輕,兩下,帶着克制。
“進來。”
門被推開,陸珩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管藥膏。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床邊,身影在燈下拉得很長,籠罩下一片陰影。
時婼下意識地合上書,指尖微微蜷縮。
陸珩屈膝蹲了下來,目光落在她膝蓋青紫的淤痕上,擰開藥膏,擠了一些在指尖。
“白天擦藥了嗎?”
他問,聲音在寂靜中顯得喑啞低沉。
時婼握着書頁的指尖略微收緊,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低聲說,
“太忙,忘記了。”
陸珩蹙了下眉,沒說什麼,伸出手,溫熱指尖輕輕觸上她膝蓋微涼的皮膚。
時婼的身體繃緊了一瞬,下意識躲閃。
“別動。”
男人聲音低啞,手掌穩穩按住她的小腿,指尖帶着薄繭,開始用力揉按,冰涼的藥膏很快化爲灼人的熱意。
他的手掌很大,幾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膝蓋,熱度透過皮膚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時婼垂着眼,能清晰地看到男人低垂的濃密眼睫,兩片瘦削薄唇微動,嗓音清冷,
“平時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好。”
陸珩又道,
“走路也要小心。”
“…好。”
時婼垂了垂眸。
不知道爲什麼,這些話聽上去莫名像長輩的嘮叨。
藥膏已經揉透,陸珩利落地擰好蓋子,起身,語氣是慣有的平淡,
“好好睡覺。”
時婼乖乖點頭,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