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只是泛着魚肚白。
筒子樓那條長長的公共走廊,卻已經提前蘇醒了。
這裏就像一個濃縮的小社會,每天最早的熱鬧,就是從水房開始的。
“哎,聽說了嗎?三樓老王家那口子,又跟他媽吵架了。”
“誰家不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地雞毛。”
“還是咱們蕭團長家那個新媳婦有福氣,一來就當家做主,連婆婆都不用伺候。”
幾個端着盆的軍嫂,一邊搓着衣服,一邊壓低了聲音閒聊。
話題的中心,自然離不開昨天才剛到大院的“新人”蘇瓷。
“有福氣?我看是作孽吧!”
一個尖酸刻E的聲音插了進來,帶着一股子沒睡醒的火氣。
正是住在蕭寒川家對門,一樓的張翠花。
她端着一個半舊的搪瓷洗腳盆,裏面盛着昨晚的洗腳水,慢悠悠地晃蕩了過來。
“你們是沒看到昨天那排場,好家夥,五輛大卡車!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首長家搬家呢!”
張翠花撇着嘴,一臉的不屑。
“一來就大魚大肉地吃,那肉香味,把我們家強子饞得哭了一晚上。”
“我跟你們說,這種女人,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根本不是過日子的人!”
“你們等着瞧吧,不出三天,就得跟蕭團長鬧翻天!”
她一邊說,一邊故意把那個散發着酸臭味的洗腳盆,“哐當”一聲,放在了走廊的正中間。
那個位置,正好是二樓住戶下樓去水房的必經之路。
擺明了,就是故意要給人添堵。
其他幾個軍嫂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敢吱聲。
張翠花是院裏出了名的攪屎棍,誰也不想惹她。
就在這時。
“吱呀——”
二樓,蕭寒川家的那扇木門,被從裏面輕輕拉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蘇瓷提着一個嶄新的暖水瓶,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今天換了一身天藍色的確良襯衫,下面是一條漿洗得筆挺的白色長褲。
烏黑的長發被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脖頸。
晨光熹微,給她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幹淨,清爽,漂亮得不像話。
就像一朵悄然綻放的百合花,跟這條充滿了煙火氣的嘈雜走廊,顯得格格不入。
走廊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連剛才還在八卦的幾個軍嫂,都看得有些失神。
這姑娘,真是漂亮得讓人嫉妒不起來。
張翠花看到蘇瓷,眼裏的嫉妒之火,卻“噌”地一下燒得更旺了。
尤其是看到蘇瓷那身幹淨利落的衣褲,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件滿是油污的舊圍裙,心裏的不平衡,簡直要沖破天際。
她抱着胳膊,斜靠在門框上,扯着嗓子,陰陽怪氣地開了口。
“喲,這不是咱們金貴的蕭夫人嘛。”
“怎麼起這麼早啊?不多睡會兒,等着我們團長給你端洗臉水嗎?”
那語氣,酸得倒牙。
“我還以爲你這種大小姐,沒個丫鬟婆子伺候着,連門都不會出呢。”
蘇瓷的腳步頓了一下。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張翠花,還有她腳邊那個礙眼的洗腳盆。
前世,她就是因爲受不了這種鄰裏間的閒言碎語和刁難,才跟蕭寒川鬧得越來越凶。
但現在,她早已不是那個單純無知的蘇瓷了。
對付這種跳梁小醜,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
蘇瓷什麼也沒說,只是提着暖水瓶,準備從洗腳盆旁邊繞過去。
見蘇瓷不搭理自己,張翠花感覺自己被無視了,心裏的火氣更大了。
一個鄉下來的丫頭片子,憑什麼在我面前裝清高?
她眼珠子一轉,一個惡毒的念頭,涌上心頭。
就在蘇瓷從她身邊走過,側身繞過那個洗腳盆的一瞬間。
張翠花突然“哎喲”一聲,假裝腳下沒站穩,身體一歪,右腳就朝着地上的洗腳盆,狠狠地踢了過去!
她的動作又快又隱蔽。
在場的其他軍嫂,只看到她身子一晃,腳就出去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認爲,這是一場意外。
甚至有人已經準備好了驚呼,準備看蘇瓷那身白褲子被潑上髒水的狼狽模樣。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點從眼眶裏掉出來。
就在張翠花那只穿着破布鞋的腳,即將碰到盆沿的前零點零一秒。
蘇瓷,那個看起來柔弱無骨,仿佛風一吹就倒的女孩。
竟然做出了一個快得讓人看不清的動作!
她頭也沒回,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
只是那只正在邁步的右腳,極其敏捷,又極其刁鑽地,向後一勾!
她的腳尖,穿着那雙幹淨的小皮鞋,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精準無比地勾住了洗腳盆的底部邊緣。
然後,順着張翠花前踢的力道,猛地向上一挑!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那個裝滿了渾濁洗腳水的搪瓷盆,就像一個被高手踢出的足球,瞬間脫離了地面!
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詭異而又優美的拋物線,越過了蘇瓷的身體,直直地,朝着它的主人——張翠花,飛了過去!
“譁啦——”
一聲清脆又響亮的水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那滿滿半盆帶着泥沙、皮屑和隔夜酸臭味的洗腳水,一滴都沒有浪費,從天而降,結結實實地,全都澆在了張翠花的頭上!
從她油膩打結的頭發,到她那張錯愕到扭曲的臉,再到她肥胖臃腫的身體……
徹徹底底地,給她洗了個“冷水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走廊,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石化了。
她們張着嘴,瞪着眼,像一群看到了世界末日的土撥鼠。
而事件的主角張翠花,還保持着前踢的姿勢,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尊散發着惡臭的雕塑。
渾濁的洗腳水,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淌,水裏還夾雜着幾片不知名的菜葉子。
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只剛從餿水桶裏被打撈上來的,肥碩的……人形垃圾。
“啊——”
幾秒鍾的死寂之後,一聲能刺破人耳膜的尖叫,終於從張翠翠的喉嚨裏爆發了出來。
她像瘋了一樣,瘋狂地甩着頭上的髒水,用手胡亂地抹着臉。
“哪個天殺的!誰幹的!”
她一邊尖叫,一邊用那雙被髒水糊住的眼睛,四處尋找凶手。
最後,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了旁邊那個安然無恙、連一根頭發絲都沒亂的蘇瓷身上。
“是你!是你個小賤人!你敢潑老娘!”
張翠花氣得渾身肥肉亂顫,指着蘇瓷,就要撲上來拼命。
蘇瓷這時才慢悠悠地轉過身。
她看着張翠花這副“美不勝收”的尊容,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辜又萬分驚訝的表情。
她甚至還誇張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杏眼瞪得圓圓的。
“大嫂,你這是怎麼了呀?”
“好端端的,怎麼自己往自己身上潑水呢?這大清早的,不冷嗎?”
她說着,還煞有介事地彎下腰,揉了揉自己的腳踝,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仿佛真的遇到了什麼困擾。
“哎呀,真是對不住了。”
“我這腳,剛才好像不小心抽筋了,沒站穩,輕輕勾了一下。”
她抬起頭,看着氣得快要爆炸的張翠- " "花,眼神裏充滿了“真誠”的歉意。
那語氣,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手滑了,大嫂……你不會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