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點，趙琳才從宿醉般的昏沉和短暫的淺眠中掙扎着醒來。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像是有一把小錘子在裏面不停敲打，喉嚨幹得發緊，嘴裏還殘留着昨夜酒精和眼淚混合的苦澀味道。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KTV的包廂沙發上蜷縮着睡了一夜，身上蓋着不知道是周婷還是孫梅臨走時給她披上的薄毯。昂貴的紅色連衣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像一朵頹敗枯萎的花。
周婷和孫梅早已離開，大概是看她睡得沉沒忍心叫醒。空酒瓶和零食包裝袋散落一地，提醒着昨夜那場不堪回首的混亂。
她扶着酸痛的額頭坐起來，發了會兒呆，昨夜發生的一切才如同遲來的潮水，帶着冰冷的寒意再次涌入腦海。陳陽暴怒的臉、摔門的巨響、那句清晰的“離婚”、以及手機屏幕上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心猛地一縮，恐慌感再次攫住了她。
不行，她必須立刻回家！必須找到陳陽！昨晚他正在氣頭上，現在過了一夜，他總該冷靜一點了吧？她必須跟他解釋清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幾乎是踉蹌着沖出了KTV，也顧不上形象，攔了輛出租車就往家趕。一路上，她不停地嚐試撥打陳陽的電話，依舊是關機。發微信，依舊是被拒收。她的心隨着一次次冰冷的提示音，一點點沉向谷底。
車子終於停在了那棟熟悉的公寓樓下。她幾乎是跑着沖進大堂，沖進電梯，手指顫抖地按下樓層鍵。電梯上升的短短幾十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她在心裏反復演練着見到陳陽該說什麼，怎麼道歉，怎麼解釋……
“叮——”
電梯門打開。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走到入戶門前，輸入密碼。
“咔噠。”
門應聲而開。
然而，預想中可能有的冰冷對峙，或者陳陽沉默的背影，都沒有出現。
門廳的感應燈亮起，照亮了玄關。再往裏，客廳裏異常安靜，也異常……空曠。
趙琳下意識地覺得哪裏不對，心跳莫名開始加速。她換鞋走進客廳，目光茫然地掃過四周。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本該顯得溫暖而充滿生機，此刻卻莫名透着一種清冷的、毫無人氣的空曠感。
她總覺得家裏好像少了點什麼，但又一時說不上來。
她的視線無意識地掃過沙發——陳陽平時最喜歡窩在沙發最左邊那個角落，要麼看書，要麼用筆記本電腦處理些簡單的工作，那個位置的抱枕總會被他靠得有些變形。
現在，那個角落空着。抱枕規規矩矩地擺着，沒有一絲凹陷。
她的目光移向茶幾——陳陽習慣放在那裏的，他專用的深藍色馬克杯不見了。茶幾面光潔得反光，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抽紙盒。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纏上她的脊椎。
她猛地轉頭看向陽台——陽台上晾着的，只有她自己的幾件衣物。陳陽前幾天順手洗好晾出去的兩件襯衫，不見了。
不是收起來了，是徹底消失了！連晾衣架都沒有了！
就在她渾身發冷，僵立在客廳中央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她猛地回頭，看見家政公司的王姐正拿着拖把從客衛走出來，看到她，顯然也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些許尷尬和同情的神色。
“趙、趙小姐，您回來了……”
趙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王姐？你怎麼……這麼早過來？陳陽呢？”
王姐搓了搓手，眼神有些躲閃，吞吞吐吐地說：“是……是陳先生凌晨三四點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讓我立刻過來……做、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趙琳瞬間蒼白的臉色，聲音更低了些：“陳先生他……他已經走了。他讓我……把家裏，特別是臥室和衣帽間，裏裏外外都徹底打掃一遍。”
王姐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但還是如實轉達：“他說……要求是，一根頭發絲都別留下。還讓我……把他所有的東西，都、都打包帶走了。”
“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
趙琳喃喃地重復着這句話，像是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她的目光再次機械地掃過空蕩的沙發角落、光潔的茶幾、只剩下她衣物的陽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讓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顫。
凌晨三四點？徹底打掃？一根頭發絲都別留下？所有東西都帶走？
這……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吵架賭氣！這不是暫時的冷戰！
陳陽他是來真的！他是真的要徹底抹去他在這裏存在過的所有痕跡！他是真的要……離開這個家！
這個認知像一顆炸雷，在她早已混亂不堪的腦海裏轟然炸開，炸得她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冷麻木。
她猛地推開還在囁嚅着說什麼的王姐，像瘋了一樣沖進臥室！
臥室裏整潔得可怕，床鋪平整，一絲褶皺都沒有，顯然是剛剛被精心打掃整理過。她的梳妝台上，護膚品擺放得整整齊齊。
然而，她的目光卻瞬間被梳妝台正中央，一個極其突兀的東西死死釘住了！
那不是她的任何化妝品或首飾盒。
那是……他們的結婚照。
大幅的、精致的、曾經掛在床頭牆上的那張婚紗照。
但現在，那張照片變得無比詭異和刺眼——
照片被從中間粗暴地剪開了。原本照片上穿着白色西裝、笑得一臉溫柔滿足的陳陽，那一半被完完全全地剪掉了，只剩下參差不齊的、鋸齒狀的邊緣。
照片上，只剩下她一個人，穿着潔白的婚紗，笑得一臉幸福燦爛。可她的身邊，是一個巨大而醜陋的、空無一物的缺口！
她就那樣孤零零地留在相框裏，那幸福的笑容在此時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而殘忍的諷刺和嘲笑！
趙琳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狠狠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半張照片，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因爲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劇烈收縮。
好幾秒鍾，她沒有任何反應，仿佛變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然後，她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從指尖到肩膀，再到全身。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恐慌和滅頂般的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吞沒！
“不……不……不可能……”她搖着頭，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帶着無法置信的哭腔。
她猛地撲過去，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冰冷的相框。指尖觸摸到照片上那粗糙而尖銳的剪裁邊緣，像是被燙到一樣，又像是觸摸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猛地縮回，又再次死死抓住。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相框玻璃上，模糊了照片上她那張孤單的笑臉。
“陳陽……你怎麼能……你怎麼能這樣……”
她像是終於徹底明白了陳陽那句“離婚”的分量，那不是氣話，那不是威脅，那是通知！那是他付諸行動的、決絕的告別！
她猛地放下相框，像是瘋了一樣開始在這個偌大的臥室裏翻找。她拉開衣櫃——屬於陳陽的那一邊，空空如也，連一個衣架都沒有剩下。她打開床頭櫃抽屜——裏面放着的他常看的書、他的睡眠眼罩、他備用的眼鏡……全都不見了！她沖進衛生間——他的牙刷、剃須刀、毛巾、他慣用的沐浴露……所有痕跡，消失得幹幹淨淨！
沒有！哪裏都沒有！
整個家裏，除了她自己的東西，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件屬於陳陽的物品！
仿佛過去的三年婚姻，仿佛那個叫陳陽的男人，從未在這個房子裏存在過！從未在她的生活裏存在過！
她頹然地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環顧着這個整潔、空曠、冰冷得如同樣板間的“家”，巨大的恐懼和失去的空洞感 finally 將她徹底淹沒。
她終於意識到，她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