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包廂門隔絕了陳陽離去時帶來的最後一絲聲響，也仿佛抽空了房間裏所有的空氣。死寂如同黏稠的墨汁，迅速彌漫開來，壓得人胸口發悶。屏幕上定格的MV畫面兀自閃爍着，斑斕的光影掠過每個人驚魂未定、神色各異的臉。
孫梅捂着自己依舊火辣辣刺痛的臉頰，最初的震驚和尖叫過後，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委屈和憤怒。她猛地踢了一腳面前的茶幾，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瘋子！陳陽他就是個瘋子！”她尖聲罵道，眼淚混合着不甘涌了出來，“他居然敢打我？！他憑什麼打我？！趙琳你看看！你看看他把我打成什麼樣子了！就爲了那麼點破事，他至於嗎？！”
周婷被她這一腳嚇了一哆嗦，回過神來，臉上還殘留着剛才拉架時的驚慌。她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呆立原地的趙琳，又看了看罵罵咧咧的孫梅，連忙上前打圓場，聲音還帶着顫：“好了好了，梅梅，少說兩句吧……陽哥他、他也是在氣頭上……”
“氣頭上就能隨便打人了嗎？！”孫梅不依不饒，指着自己的臉，“我這明天還怎麼去見人？！趙琳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他必須給我道歉！還有你，你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居然還敢提離婚？他嚇唬誰呢！”
張磊抱着被踹疼的小腿，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疼得齜牙咧嘴，大氣都不敢出，臉上全是害怕和惶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周婷看着這混亂的場面，嘆了口氣，走到張磊身邊，低聲道：“小張，你看這兒也挺亂的，要不……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今天這事……唉，回頭再說。”
張磊如蒙大赦，又帶着極大的愧疚，怯怯地看了一眼趙琳，聲音細若蚊蠅：“趙、趙總……對、對不起……我、我先走了……”他忍着疼，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狼狽地逃離了這個讓他恐懼的包廂。
現在，包廂裏只剩下趙琳、孫梅和周婷三人。
趙琳仿佛才從巨大的沖擊中緩過神來一點。陳陽最後那句“離婚”像魔咒一樣在她腦子裏反復回響，震得她心慌意亂，手腳冰涼。她猛地抓起沙發上的手機，手指顫抖着，不顧一切地撥打陳陽的號碼。
聽筒裏傳來的，卻是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關機？
他關機了？
趙琳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不甘心，又立刻點開微信，找到陳陽的對話框，飛快地打字：“陳陽，聽我解釋……”
消息發送成功。
但幾乎就在下一秒，屏幕上彈出了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以及一行小字——“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拒收？！
他把她拉黑了？！
這個認知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站不穩。她從未想過，陳陽會決絕到這種地步！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
“不行……不行！”她猛地搖頭，聲音帶着哭腔和慌亂，“我得回家！我得去找他解釋清楚！他不能這樣……他不能……”
她說着，抓起自己的包就要往門口沖。
“琳姐！別去！”周婷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語氣急切地勸阻，“現在都半夜了！你現在回去有什麼用？陽哥正在氣頭上，你現在去找他，只能是火上澆油，吵得更凶！說不定……說不定還會動手！你冷靜點！”
孫梅捂着臉，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幫腔，只是話裏話外依舊帶着煽風點火的意味：“就是！周婷說得對！他陳陽打了人還有理了？還提離婚？憑什麼啊！趙琳你給我有點出息！這次絕對不能先低頭！就得晾着他！等明天他酒醒了，冷靜了，看他後不後悔！到時候非得讓他跪着給你道歉不可！”
趙琳被周婷死死拉着，聽着兩個閨蜜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解”，沖出去的腳步不由得頓住了。
她知道陳陽脾氣倔，認定的事情很難回頭。但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份倔強會用在她身上，而且是以如此決絕的方式——“離婚”。
她隱約覺得，事情可能真的鬧大了，超出了她預想的“小摩擦”範疇。可是……可是她真的沒做什麼啊！不就是撒了個小謊，參加了個生日聚會，玩得稍微過火了一點嗎？至於發這麼大的火，甚至提到離婚嗎？
被孫梅和周婷這麼一勸，她心裏那點因爲被拉黑而產生的恐慌和想要立刻解釋清楚的急切，又被一絲委屈和埋怨壓了下去。
也許……也許周婷說得對，他現在正在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
也許……孫梅雖然話難聽，但陳陽動手打人、提離婚，確實太過分了。
他或許……真的只是一時氣昏了頭吧？等他明天冷靜下來，會不會就好了？
她就這樣僵在原地，內心的天平在“立刻追回丈夫”和“聽從閨蜜勸告”之間搖擺不定，最終，那點可憐的僥幸心理和被人慫恿的怨氣，暫時占據了上風。
趙琳最終沒有再堅持沖出去。她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坐回冰冷的沙發裏，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心裏亂成一團麻。一種模糊的不安像陰雲一樣籠罩着她，但她卻努力告訴自己，沒事的，只是吵架而已，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明天就好了。
她努力忽略着心底那個微弱卻執着的聲音——這次，好像真的不一樣。
與此同時，張磊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離公司不遠的老舊小區單間。關上房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將他吞沒。
小腿被踹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青紫了一片。但比身體更痛的，是心裏的恐懼和後怕。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門板，腦子裏反復回放着KTV裏發生的一切——陳總那駭人的怒火、摔碎的戒指、扇在孫梅臉上的巴掌、還有踹在自己腿上那毫不留情的一腳，以及最後那句冰冷刺骨的“離婚”。
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他過生日，如果不是他喝多了酒得意忘形，如果不是他鬼使神差地親了趙總那一下……雖然趙總當時沒躲開，還笑罵了他一句，但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他該做的事！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陳總是公司聯合創始人，技術核心，他一句話就能讓自己滾蛋！而且看今天這架勢，陳總怕是恨透他了！
他越想越害怕，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他不能失去這份工作！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待遇優厚，前途光明，家裏都指望着他呢！
可是……可是他把陳總得罪死了！怎麼辦？怎麼辦？
慌亂之下，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顫抖着手掏出手機。他不敢打電話，只敢發微信。他點開趙琳的對話框，手指哆嗦着打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趙總，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喝那麼多酒，不該那麼沒分寸……都是我惹的禍，害得您和陳總吵架……對不起……我、我明天就遞交辭職報告……對不起……”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語氣卑微到了塵埃裏，試圖用辭職來換取一絲原諒，或者說，是換取趙琳的庇護。
消息發送成功。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手機屏幕，仿佛在等待最終的審判。
沒過幾秒，手機屏幕亮了。
趙琳回復得很快，語氣是他熟悉的、帶着安撫力量的堅定：“不關你的事，別瞎想。好好睡覺，明天準時來上班。有我在，沒人能把你怎麼樣。”
看着這行字，張磊高高懸起的心，猛地落回了實處，甚至涌起一股巨大的感激和依賴。看，趙總還是護着他的！有趙總這句話，他就安心了！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抹了把眼角滲出的生理性淚水，感覺腿好像都沒那麼疼了。
而KTV包廂裏，趙琳發完這條消息，將手機扔回沙發上，心裏那點因爲陳陽的決絕而產生的不安和自我懷疑，似乎也被這條回復沖淡了不少。
看，張磊只是個嚇壞了的孩子，那麼怯懦，那麼依賴她。陳陽怎麼能對這樣一個孩子發那麼大的火？還動手？
她越發覺得，陳陽今晚的反應，確實是過度了，太不理智，太傷人了。
她需要做的，不是立刻去低聲下氣地解釋，而是應該等他冷靜下來，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個念頭，讓她原本慌亂的心，奇異地安定了幾分，甚至生起一絲淡淡的委屈和理直氣壯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