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個月後。

黑山腳下的磚窯已經大變樣。窯爐經過改造,溫度更穩定;簡易的吹制和壓制工具被制作出來;盡管成品率依然低得可憐,氣泡和雜質問題尚未完全解決,但已經能夠偶爾燒制出一些勉強算得上透明、或帶着均勻淡色的玻璃片、玻璃珠子,以及一些形狀簡單的器皿雛形。

更讓林晚驚喜的是,一次偶然的試驗中,他們將熔化的玻璃液倒在極其光滑的金屬板上碾壓,冷卻後,得到了一小片雖然依舊有波紋和瑕疵、但足以模糊映照出人影的——玻璃鏡!

當那片巴掌大小、映出她憔悴卻難掩激動面容的鏡子被捧到眼前時,整個簡陋工棚裏的工匠都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清晰、如此明亮的“鏡子”!銅鏡與之相比,黯淡如昏夜!

幾乎在同一時間,雲錦軒的“草木拓印”系列,在經過反復試驗和改進固色方法後,也取得了突破。利用幾種特殊植物汁液混合媒染劑,印出的圖案雖然依舊不如染料持久,但也能維持數月不褪,而且色彩自然清新,帶着獨特的植物紋理,在初夏時節推出,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尤其受到年輕女性和文人墨客的喜愛。預訂的單子排到了一個月後。

玻璃鏡(哪怕是粗糙的),和獨特的草木拓印布料,成了林晚手中新的、更具分量的籌碼。

也就在這個時候,周祿帶來了蕭靖珩新的指令:三日後,宮中舉辦初夏宴飲,皇室宗親、文武重臣及家眷皆會出席。瑞王府進獻了一匹號稱“天絲雲錦”的珍稀布料,光彩奪目,意圖討好皇後。端王需要一件“足夠特別、足夠壓過瑞王風頭”的賀禮。

“王爺說,林娘子既有奇技,此事,便交由林娘子費心。” 周祿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林晚看着周祿,又看看手中那片粗糙的玻璃鏡,心中冷笑。

考驗來了。而且,是必須在皇宮大內、衆目睽睽之下進行的考驗。

做好了,或許能贏得更多信任和空間。做砸了,或者東西不夠“特別”,不夠“壓過風頭”,那麼她這個剛剛有點起色的“合作者”,恐怕立刻就會變成棄子。

壓力如山崩海嘯般襲來。

但林晚的眼中,卻燃起了更熾烈的火焰。

皇宮,盛宴,瑞王的挑釁,端王的需要……

這不僅僅是一次考驗。

或許,也是一次機會。

一次讓她和她的“新奇玩意兒”,真正登上舞台,進入某些人視野的機會。

她低頭,撫摸着那片映出她堅定眼神的玻璃鏡。

“告訴王爺,賀禮,我會準備。”

初夏的宮宴,從來不只是飲酒賞花。朱紅宮牆內絲竹聲掩蓋着無聲的角力,每一道目光,每一句笑語,都可能淬着看不見的鋒芒。

瑞王進獻的“天絲雲錦”,此刻正被兩名宮女懸展於殿中。織金綴銀,流光溢彩,在宮燈下仿佛流淌着月華與星河,引來一片壓低了的驚嘆。皇後端坐上首,含笑頷首,顯然頗爲喜愛。瑞王坐在下首,姿態閒適地把玩着酒杯,眼角的餘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對面神色平靜的端王蕭靖珩,嘴角噙着一絲志在必得的淺笑。

蕭靖珩面色如常,甚至端起酒杯向瑞王遙遙一敬,仿佛真心爲兄弟得了好彩頭而高興。唯有垂在袖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周祿帶回的消息說林晚“自有準備”,可直到此刻宮宴過半,她那所謂的“賀禮”仍不見蹤影。若非那女人臨陣退縮,便是出了岔子。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讓他成爲今夜的笑柄。

殿中氣氛微妙,幾位宗室長輩的目光在瑞王與端王之間逡巡,帶着了然與評估。蘇婉柔坐在蕭靖珩稍後側的命婦席中,一身水藍衣裙,清麗脫俗,她微微垂首,指尖卻無意識地絞着帕子。她知道王爺近來爲那逃妾的“生意”耗費了不少私庫銀錢,若今夜不能扳回一城……

就在內侍官準備宣布進獻賀禮環節告一段落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卻清晰的騷動。不是喧譁,而是一種壓抑着的、混雜着驚疑與吸氣的低語聲,由遠及近,像水波般漾入殿內。

衆人循聲望去。

只見殿門處,光影分割之地,四名身着端王府服飾的健仆,穩穩抬着一架蒙着暗紅色錦緞的方形物件走了進來。那物件不大,約莫半人高,三尺見方,但抬舉之人的步伐異常沉穩鄭重。錦緞厚重,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內裏乾坤。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瑞王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蕭靖珩握着酒杯的手指鬆開了,背脊幾不可察地挺直了一分。

健仆將物件置於殿中,恭敬退至一旁。一名身着王府管事服色、面容普通卻眼神沉穩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先向御座和皇後方向深深一揖,然後轉向蕭靖珩,朗聲道:“啓稟王爺,王妃……林氏,感念天恩,靜養之餘,偶得奇物,不敢私藏,特命小人呈獻於御前、娘娘駕前,恭賀端午嘉辰,願陛下、娘娘福澤綿長,江山永固。”

他沒有說“端王妃”,而是用了“林氏”這個模糊卻更安全的稱謂。話裏話外,將“奇物”的來源歸爲“靜養偶得”,既解釋了林晚爲何不出席,又抬高了這禮物的“天賜”色彩。

殿內寂靜了一瞬。誰都知道端王妃“病重”,這“靜養偶得”是何意?那“林氏”又是唱的哪一出?

皇帝高坐御案之後,面容在冕旒後看不真切,只淡淡“嗯”了一聲:“既是端王府的心意,揭開看看吧。”

管事再拜,起身走到那蒙着錦緞的物件旁。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環視一周,尤其在瑞王和他那匹光華璀璨的“天絲雲錦”上停留了一瞬,才深吸一口氣,手腕用力——

暗紅錦緞滑落。

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那錦緞之下的東西吸走了。

那不是布匹,不是玉石,不是任何他們慣常見到的奇珍。

那是一面……鏡子。

但絕非宮中慣用的、即便打磨得最光亮的銅鏡所能比擬!

那是一面高約兩尺、寬一尺有餘的“水月鏡”!鏡框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着簡約流暢的雲水紋,漆色沉靜。而鏡面——

澄澈!透亮!平滑如最寧靜的湖面,又仿佛截取了一方無雲的夜空鑲嵌其中!

它靜靜地立在那裏,卻仿佛自身在發光,將周圍宮燈的光輝、殿內織金的色彩、甚至每個人臉上細微的表情,都無比清晰、毫發畢現地倒映出來!那影像如此真實,如此明亮,以至於靠得近的幾位妃嬪和宗室女眷,都下意識地抬手想去觸碰鏡中那個“自己”,隨即意識到失態,又慌忙放下手,臉上泛起紅暈,眼中卻滿是驚豔與不可思議。

皇後原本雍容含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愕。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身體,目光牢牢鎖住鏡面,甚至輕輕“啊”了一聲。

皇帝冕旒下的目光,也驟然凝聚。他沒有說話,但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瑞王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盯着那面鏡子,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針。他引以爲傲的“天絲雲錦”依舊華美,但在這面清晰映照出萬物本真、仿佛能吸納光華的“水月鏡”面前,竟顯得有些……浮華和黯淡。布匹再美,終究是死物,而這鏡子,是活的!它映照出的是真實,是細節,是無可辯駁的“清晰”!這種直觀的、顛覆認知的沖擊力,遠非一匹布料可比。

蕭靖珩心中亦是震動。他知道林晚在弄“琉璃”,周祿回報說有所進展,但他萬萬沒想到,她竟能將那粗糙的“琉璃”,變成如此……如此驚人的東西!這鏡子,不僅“特別”,何止“壓過風頭”,簡直是……石破天驚!

殿內的寂靜被嗡嗡的低語聲打破,驚詫、贊嘆、難以置信的議論聲潮水般涌起。

“這……這是何物?竟如此清晰!”

“宛如又一重天地!這工藝……”

“端王府從何處得來如此奇珍?”

“方才那管事說,是林氏……靜養偶得?”

那管事待議論聲稍歇,才不卑不亢地開口:“啓稟陛下、娘娘,此鏡名曰‘澄心水月鏡’。鏡面以海外秘法煉制,歷經七十二道工序,方得如此澄澈通透,纖毫畢現。制鏡之人言,以鏡觀己,可正衣冠,可省言行;以鏡觀物,可察細微,可明真幻。此非金玉珠石之華,願獻於御前,博陛下、娘娘一觀真實之趣。”

“澄心水月鏡”……好名字,好說辭!不僅解釋了鏡子來歷(含糊的海外秘法),抬高了工藝難度,更賦予了“觀己省身”、“明察真幻”的道德寓意,瞬間將一件奇巧之物,拔高到了近乎“寶鑑”的層次,既迎合了上位者的心理,又顯得格調不凡。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呈近些,朕看看。”

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將鏡子抬起,移至御階之下。皇帝離座,走到鏡前。

鏡中清晰地映出他威嚴的面容,冕旒的每一串玉珠,龍袍上的每一絲繡紋,甚至眼中一閃而過的深沉思量,都清清楚楚。

皇帝凝視鏡中的自己,良久,輕輕吐出一口氣:“果然……纖毫畢現。”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殿中衆人各異的神色,最終落在蕭靖珩身上,“靖珩,此物甚好。林氏……有心了。”

“父皇謬贊,此乃林氏本分。”蕭靖珩離席躬身,語氣恭謹,心中卻翻騰着復雜的情緒。林晚這一手,漂亮得超出預期。不僅解了他的圍,狠狠壓了瑞王一頭,更在父皇和所有人面前,展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技”。這功績,實實在在地記在了他端王府的頭上。可這份功勞,也像一把雙刃劍,將他和那個逃離他的女人,更緊密地、也更危險地綁在了一起。

“此鏡工藝,可能復現?”皇帝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蕭靖珩心頭一跳,垂首道:“回父皇,據獻鏡之人言,工藝極其繁復,原料亦極難得,偶得此一面已是天幸,恐難復現。”他必須將“獨一無二”和“難以復制”釘死,才能最大程度保持其價值,也暫時保護林晚和那個秘密。

皇帝點了點頭,未再深究,只命內侍將鏡子好生收起,送至皇後宮中。

宮宴的後半程,氣氛已然不同。端王府進獻的“澄心水月鏡”成了絕對的中心話題,將那“天絲雲錦”徹底比了下去。投向蕭靖珩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和審慎。投向瑞王的目光,則難免帶上些微妙的同情或譏誚。

瑞王一直維持着得體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握着酒杯的手指,骨節微微泛白。

宴席散後,蕭靖珩被皇帝單獨留了片刻。御書房內,燈火通明。

“靖珩,”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了一個貼身老太監,“今日這鏡子,當真只是‘靜養偶得’?”

蕭靖珩跪在下方,背脊挺直:“兒臣不敢欺瞞父皇。林氏……自小產後,性情有些變化,於閨閣中翻閱些雜書,偶有所得,兒臣亦覺驚奇。此次獻鏡,兒臣也是直至方才方知具體爲何物。至於工藝細節,林氏未曾多言,只道是福至心靈,試制而成。”

他將一切都推到林晚的“性情變化”和“福至心靈”上,模糊了技術來源,也撇清了自己“早有預謀”的可能。

皇帝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朕記得,林氏之父,鎮遠侯林莽,生前便好搜羅些奇巧機關圖譜,於匠作一道,似也有些心得?”

蕭靖珩心頭劇震!父皇竟然知道這個?還在此刻提起?是隨口一說,還是……意有所指?他穩住心神,答道:“父皇明鑑,鎮遠侯確有此好。或許……林氏是繼承了其父些許天分也未可知。”

皇帝不再追問,轉而道:“此鏡雖好,終是玩物。我大昭立國,根基在農桑,在兵甲,在吏治。靖珩,你既領了工部的差事,便要多在這些實處用心。若有奇思妙想能用於國計民生,方是正途。”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蕭靖珩深深叩首。他知道,這是提醒,也是警告。父皇對鏡子感興趣,但更看重實用。林晚的價值,必須體現在更能鞏固國本、增強國力的方向上,否則,這份“奇技”帶來的,可能不是功勞,而是猜忌。

“去吧。” 皇帝揮揮手。

蕭靖珩退出御書房,後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溼。今夜之局,林晚助他勝了一場,卻也將他推到了一個更微妙、更需謹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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