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的問題在狹小的石屋裏回蕩,帶着一種開創性的沉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薇身上,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卻要爲他們勾勒出未來秩序的藍圖。
凌薇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闔眼,仿佛在調取某種深藏的智慧,再次睜開時,目光清亮如雪原上的寒星。
“規則,不是爲了束縛,而是爲了劃清底線,保護我們每一個人,尤其是弱者。”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直接回應了之前爭執中隱含的恃強凌弱的問題。
她沒有從具體的鐵鍋事件入手,而是直接拋出了最核心、也最震撼的一條:“凡聚居於此者,無論出身,生命皆受保護。故意殺人者,償命。”
“償命”二字如同驚雷,在衆人心頭炸響。連石猛都瞳孔一縮。在這片土地上,死亡常見,但如此明確地將“故意剝奪他人生命”與“用自己的生命償還”劃上等號,是前所未有的。
“若對方先行動手,欲致我於死地呢?”阿木爾沉聲問道,他經歷過太多生死搏殺,深知其中的灰色地帶。
“所以規則需要明晰。”凌薇看向他,贊許地點點頭,“爲保護自身或他人生命而殺人,經查證屬實,不爲罪。 規則保護的是生命,而非鼓勵忍讓。但,”她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所有人,“任何因私利、私憤而蓄意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爲,皆爲重罪,絕無寬宥。”
她頓了頓,讓這條最重的規則在每個人心中沉澱,然後才轉向相對次要的財物問題。
“至於財物,”她的目光掠過那口鐵鍋,“一切戰利品及公共資源,歸屬集體,由推舉產生的‘裁決小組’根據貢獻與需求統一分配。私藏、偷竊、搶奪者,視情節輕重,處以數倍賠償、勞役,或驅逐之罰。”
“驅逐……”有人低聲驚呼。在這嚴酷環境中,驅逐幾乎等於宣判死刑。規則的嚴厲性再次凸顯。
“裁決小組?”林嫂捕捉到這個新詞。
“由衆人共同推舉信得過、辦事公道者組成。”凌薇解釋道,“負責依據規則裁決爭端,監督分配。石猛、林嫂、阿木爾,你們三位,因其職責與威望,理應在列。還可再推舉二至三人。”她沒有直接指定木牙和鐵頭,而是留出了民主推舉的空間。
這個安排兼顧了各方代表,石猛代表武力與原住民,林嫂代表內務與婦女,阿木爾代表新歸附者,初步構建了權力的平衡。
最後,凌薇說出了奠定共同體基石的一條:“凡自願加入此地,承認並遵守此間規則者,無論來自石坎還是黑狼,皆爲同伴,享有同等權利,承擔同等義務。過往恩怨,至此而止。”
阿木爾和他身後的戰士們身體微微一震。這條規則,給了他們真正的名分和未來,而不僅僅是依附。幾個原本眼神桀驁的歸附戰士,目光漸漸緩和下來。
石猛深吸一口氣,環視衆人:“凌姑娘立的這幾條,大家覺得怎麼樣?有沒有人不服?”
之前爭執的雙方都低下了頭。在“償命”和“驅逐”的規則面前,一口鐵鍋的歸屬顯得微不足道。更深的震撼在於,這些規則建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公平——對生命的公平,對財產的有限保護,以及對“同伴”身份的確認。
“那麼,這口鍋,”石猛指向地上的鐵鍋,“按新規矩,是戰利品,歸集體。在裁決小組正式推舉出來前,暫放公共灶台,大家共用。誰有異議?”
無人反對。
一場風波,在更具根本性的規則震懾下,悄然平息。
衆人沉默地退出石屋,心情卻遠不平靜。那幾條簡單的規則,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將在他們未來的生活中激起層層浪花。
凌薇疲憊地靠回牆壁,臉色蒼白。制定規則耗費的心力遠超想象。她不僅是在訂立條款,更是在與根深蒂固的叢林法則對抗,在貧瘠的土壤中強行播下文明與秩序的種子。
石猛最後離開,他回頭望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凌薇,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敬佩。這個女人,不僅帶來了生存的技術,更開始塑造他們的靈魂。
屋外,風雪依舊,但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已經悄然改變。那口被置於公共灶台的鐵鍋,成了一個無聲的宣告:一個依靠規則而非純粹武力運行的新時代,正試圖在這片雪原上,扎下它脆弱卻堅定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