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施壓、驅趕、拆散。
眼前浮現年幼的宥恩撒嬌求他的模樣。
她的唇瓣一開一合,聲音和手機裏傳出來的重合。
一個連長相都記不住的外人,和自己養大的妹妹,陸靖州自然選擇後者。
“幫不幫你,看羅祈的表現。”
這已經是同意了。
沈雅清高興歡呼,“放心吧大哥,羅祈他心裏是有我的,他很愛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還有!再過不久就是羅祈的生日了,他很喜歡勞倫斯的畫,我想拍下來一幅送給羅祈當生日禮物。”
陸靖州敷衍着‘嗯’了聲應下,問:“最近身體怎麼樣?”
“身體還好啊,就是最近換季的原因,多多少少會有些不舒服。”
“不過這是小問題啦,大哥你別擔心,我自己多注意些就可以,大哥你千萬不要去打擾舒洵!”
沈雅清嬌嗔着命令,“我不需要她爲我輸血,我已經從她身邊搶走了羅祈,不好再奪走她的健康。”
陸靖州不以爲意。
不好?
沒什麼不好。
沒有人比他的妹妹更重要。
*
辭退風波過後,明梔正式做起了陸靖州的睡眠輔助。
“明梔你記住,以後這茶,你只負責給陸總一個人泡就行。”
千萬別疏忽了。
霍征說出這話時,明梔表現得略有不解。
“可是茶葉已經沒有了啊。”
霍征笑着,“茶葉你不用擔心,先用我那份,原材料你報給我,我去你家鄉采購,要什麼直說。”
“啊?”
烏溜溜的眸子裏,盡是困惑。
天真單純的孩子,霍征真不想騙她。
可他總不能把頂頭上司的怪病說出去,總不能說她泡的茶就是解藥。
他說:“你們私底下聊過陸總八卦吧。”
明梔眼神閃躲,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不用跟我避諱這些,咱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也偷摸吐槽過。”
明梔驚訝。
霍征壓低聲音,“咱們陸總口味確實刁鑽,刁鑽到能被一杯咖啡、一口茶影響心情,好好的說翻臉就翻臉。”
“這不,咱們陸總最近愛上了你這一口,你的茶深得‘聖心’。”
霍征故作苦惱,“所以只能委屈你,忍忍伴君如伴虎的痛苦了。”
明梔恍然大悟,‘噗嗤’一笑,對於頂頭上司的迫害,兩人同病相憐。
相視而笑,達成聯盟。
“放心吧,泡茶的事,以後就交給我了。”
霍征拍拍明梔的肩膀,“不過你也別害怕,多數時候,陸總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
“以後遇到解決不了的事,直接找我,我把我的私人號碼告訴你。”
和霍征搞好關系,好處就是能更準確、及時獲取陸靖州的行程動態。
周六。
帝景大廈頂層,全景落地窗環繞一周,知名畫家勞倫斯的世界巡回畫展在這裏舉辦。
勞倫斯年少成名,以完美復刻中世紀風格風靡世界,之後十數年,一直被上層名流追捧。
每每有新作品問世,總會被炒出天價。
沈雅清提及要送羅祈的畫,就是出自勞倫斯之手。
百忙之中,陸靖州特意撥出兩個小時的時間,親自替沈雅清取那幅畫。
暖黃射燈下,胡桃色相框裝裱的油畫色澤靡麗。
陸靖州徑直向內部通道走去。
不經意側眸,鎏金的光裏,他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那頭腦簡單的年輕秘書,此刻正穿着一件墨綠色的抹胸長禮服。
收腰處掐出極致纖細柔軟的腰肢。
烏黑的長發像綢緞,與她頸間圓滑潤白的珍珠相稱,卻都不及她那張臉來的絕美驚豔。
她正用流利的英文向外賓介紹那幅《聖光與鋒刃》。
言行優雅,表情時而俏皮可愛,像極了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少女。
這是和她在RH秘書處,截然不同的模樣。
她怎麼在這?
須臾疑惑短的似乎不存在,陸靖州只瞥了一眼,就轉身離去。
明梔早知陸靖州會來。
今天在這,就是專程在等他。
她用餘光捕捉到了他稍駐足的挺拔身形,煙灰色的襯衫搭了件深色大衣,面容硬朗,一派凌然驕矜。
毫無感情的一瞥,對她全然沒有好奇。
哪怕兩人在RH低頭不見抬頭見,哪怕他每天依賴她的茶才能入眠,他對她仍然沒有半分親近感。
忽然,有人問及明梔,她本人從畫中感受到了什麼。
明梔的解說詞早已說完,她稍作思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如果真要說些什麼,那大概是麻木吧。”
明燦的色調,聖光璀璨,勃發的生機立於劍鋒。
明梔這話一出,立刻噓聲一片,那是否定和嘲笑。
這學生妹懂什麼?
勞倫斯的畫展,怎麼會請這樣的門外漢做解說?
人群之外,陸靖州本欲離開的腳步,被‘麻木’兩個字絆住。
眸中原本一掃而過的漠然,被訝異微光覆蓋。
他回頭。
明梔並沒有因爲外界的嘲笑而慌亂改口,淡淡笑着,甚至於不經意望向畫作時,眼裏浮現絲絲悲憫。
她竟然,能讀懂勞倫斯畫裏的深意。
第一次,陸靖州向明梔投以正視的目光。
她提前做過功課?
不,不可能。
世人只知勞倫斯風光,沒人知道他光鮮的華袍下,被虱子嗜咬得千瘡百孔的靈魂。
金發碧眼宛若天使的十三歲少年,自成名那天起,就被迫成了家人的搖錢樹。
此後十數年,被鎖在方寸之地,斑斕油彩如同沼澤地困住他,無法抽身,難以喘息,肉身崩潰、腐爛。
勞倫斯曾用自殘反抗,甚至自殺過許多次,但死亡之於他,是奢望。
如果不是困於失眠的折磨,兩人同在北大西洋的同一家醫院就診治療,這些陸靖州也無從得知。
他和勞倫斯,算得上是好友。
他曾多次開解過勞倫斯,試圖救他,可知道過往,並不等於感同身受。
這幅《聖光與鋒刃》,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因爲勞倫斯的死,而價值翻倍。
可現在,居然有一個人,僅僅憑借筆觸和構圖,就感知到勞倫斯的痛苦。
明梔……
“先生,是否需要酒水?”
陸靖州回神。
拒絕了侍者送來的香檳,他轉身欲走。
可就在這時,有人在唏噓和嘲笑聲中,趁亂向明梔的腰臀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