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黃毛青年王二麻子那只重重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以及那句充滿挑釁的“懂不懂規矩”，林淵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只是用筷子，不緊不慢地將一粒粘在碗邊的米飯，夾了起來，放進嘴裏。
整個飯館的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坐在對面的張浩，臉色已經白得像一張紙，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雙手緊緊地攥着褲腿，大氣都不敢出。
他太清楚王二麻子這夥人了。
他們就是蘇大海手底下養的一群瘋狗，仗着有蘇老板和馬副鄉長撐腰，在雲溪鄉橫行霸道，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連鄉派出所都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今天林鄉長第一天上任，就跟這夥人撞上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
王二麻-子見林淵竟然敢無視自己，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凶光。
他手上加了力，五指如鉗，死死地扣住林淵的肩胛骨。
“小子，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林淵終於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着眼前這張因爲縱欲過度而顯得有些浮腫的臉。
他的眼神裏，沒有絲毫的緊張和畏懼，反而帶着一絲……研究和好奇。
就像一個生物學家，在觀察一只不知死活的臭蟲。
“什麼規矩？”林淵開口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是吃飯不給錢的規矩，還是欺負老實人的規矩？”
這話一出，王二麻子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沒想到，這個看着斯斯文文的年輕人，竟然敢當面硬剛！
他身後的幾個小弟也跟着叫囂起來。
“嘿！小子你找死啊！”
“敢跟麻哥這麼說話？活膩歪了！”
王二麻子獰笑一聲，手上再次發力：“看來你小子是真不懂規矩啊！行，那今天麻哥就免費教教你，在這雲溪鄉，我王二麻子，就是規矩！”
他說着，另一只手已經揚了起來，準備給林淵一個耳光，好讓他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張浩嚇得閉上了眼睛。
丁老板也躲在櫃台後面，渾身發抖。
林淵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緊，正準備後發制人。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
“咯咯噠！咯咯噠——！”
一陣嘹亮而驚慌的雞鳴，伴隨着一陣騷動，突然從飯館外傳了進來。
緊接着，一個清脆又焦急的女聲響徹了整條街。
“小花！你給我站住！快回來！”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五彩斑斕的影子，如同一顆出膛的炮彈，“嗖”的一聲就從飯館那破舊的木門口沖了進來。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體態豐腴、羽毛油光水滑的漂亮大蘆花雞！
這只“天外飛雞”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在飯館裏沒頭沒腦地亂竄起來，撲騰着翅膀，帶起一陣雞毛和灰塵。
“哎喲！”
一個正在埋頭吃飯的客人，被這只雞一翅膀扇在了臉上。
“我的湯！”
另一個客人的湯碗，被這只雞直接蹬翻，熱湯灑了一褲子。
整個飯館，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王二麻子那揚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他和他那幫小弟，都一臉懵逼地看着這只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緊跟着，一道倩影，氣喘籲籲地追了進來。
那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姑娘。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淡藍色連衣裙，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針織開衫，腳上一雙簡單的白色帆布鞋。她沒有化妝，一張素淨的瓜子臉，眉眼如畫，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一頭烏黑的長發因爲奔跑而有些凌亂，幾縷發絲貼在微微冒汗的額頭上，非但沒有顯得狼狽，反而增添了幾分生動的氣息。
她的氣質，幹淨、清澈，就像這渾濁飯館裏突然綻放的一朵百合花，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一進門，看到店裏這副雞飛狗跳的混亂場面，臉上頓時寫滿了歉意。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雞……”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看到了正圍着林淵這一桌，一臉凶相的王二麻子等人。
女孩的秀眉，立刻緊緊地蹙了起來，那雙明亮的眼眸中，瞬間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顯然，她認識王二麻子，並且極其討厭他。
這個意外的插曲，徹底打斷了即將爆發的沖突。
王二麻子看到來人，臉上的凶狠立刻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他鬆開了抓着林淵的手，臉上堆起一種自以爲很帥，實則猥瑣至極的笑容，朝女孩走了過去。
“喲，這不是咱們鄉中心小學的秦老師嘛！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他搓着手，一雙小眼睛肆無忌憚地在女孩身上掃來掃去，“怎麼，今天不教書育人了，改行養雞了？”
被他稱爲“秦老師”的女孩，抱着手臂，嫌惡地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他的距離，聲音冰冷。
“王二麻子，我家的雞，用不着你管。麻煩你讓開，別擋着我的路。”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但語氣裏的那股子疏離和不屑，任誰都聽得出來。
“哎，別這麼見外嘛，秦老師。”王二麻子嬉皮笑臉地擋在她面前，“你的雞跑了，我幫你抓啊！說吧，抓到了，晚上是不是得請我喝一杯啊？”
就在王二麻子糾纏不休的時候，那只大蘆花雞，像是找到了方向，一頭就朝着林淵這張桌子的桌子底下鑽了過去。
秦雪玥急了，也顧不上理會王二麻子，連忙喊道：“小花！”
說時遲，那時快。
一直靜靜觀察着這一切的林淵，動了。
他沒有起身，甚至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在蘆花雞即將鑽進桌底的瞬間，他坐着的那把三條半腿的破椅子，被他用一個極其巧妙的力道，輕輕向旁邊一移。
那條瘸了的椅子腿，不偏不倚，正好擋住了蘆花雞的去路。
蘆花雞一頭撞在椅子腿上，被撞得暈頭轉向，撲騰了兩下，便癱在了地上。
林淵好整以暇地彎下腰，像拎小雞一樣，輕鬆地拎起了那只還在發懵的大蘆花雞的翅膀。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四兩撥千斤的寫意。
他站起身，拎着那只在他手裏瞬間變得溫順無比的雞，走到了秦雪玥面前。
夕陽的餘暉從門口照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他的臉上，帶着一絲溫和而有趣的笑容。
他將那只還在“懷疑雞生”的蘆花雞遞了過去，開了個玩笑。
“老師，你的‘學生’，好像不太聽話啊。”
秦雪玥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卻又莫名讓人感到心安的年輕男人，看着他清澈眼眸裏的善意和調侃，一張俏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她有些慌亂地接過雞，緊緊抱在懷裏，低着頭，小聲地說了一句。
“謝謝……謝謝你。”
說完，她像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窘迫，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一眼旁邊還在發愣的王二麻子。
然後，她抱着雞，頭也不回地，匆匆跑出了飯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