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哭聲在水簾洞內細細地回蕩，被瀑布逐漸恢復的轟鳴聲稍稍蓋過。她抽噎着，小手緊緊抓着秦立的褲腳，仿佛那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方才那天塌地陷般的恐怖威壓，即便她已昏迷，殘存的恐懼依舊深入骨髓。
秦立任由她抓着，目光卻依舊投向洞外已恢復清朗的天空，只是那眸光深處，沉澱着旁人無法理解的幽遠。
“只是…有個不算太熟的‘老朋友’，脾氣不太好，剛才…踩死了一只吵到它的蟲子。”
他的低語輕描淡寫，卻讓空氣中莫名多了一絲凝重的寒意。
小女孩似懂非懂，止住了哭聲，仰着滿是淚痕的小臉，茫然地看着他。
秦立收回目光，拍了拍她的頭：“去把火生起來。”
他的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平淡，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景象真的只是拍死了一只蟲子。
小女孩鬆開手，擦了擦眼淚，踉蹌着走到熄滅的火堆旁，努力回憶着秦立之前鑽木取火的動作，笨拙地嚐試起來。
秦立則走到水潭邊，看着水中自己赤膊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依舊蒼白卻隱隱透出煉體微光的肌膚。
“天道之眸…巡狩諸界…”他無聲地動了動唇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譏誚，“還是這般…小題大做。”
那所謂的“蟲子”，恐怕至少也是個觸摸到一絲規則邊緣、試圖挑戰桎梏的修士或大妖。但在那“老朋友”眼裏，與螻蟻無異，隨手便可碾滅。
“看來，這一世的‘死法’，得避開這些敏感地帶才行。”他暗自思忖。被那東西盯上，雖然無懼，卻麻煩得緊，有違他“求死”的初衷。
身後傳來小女孩驚喜的呼聲：“燃了！大哥哥，火燃起來了！”
秦立回頭，只見一小簇火苗正艱難地在枯葉中升起，映照着小女孩被煙灰熏得有點花的小臉，和她眼中亮晶晶的成就感。
他走過去，添了幾根細柴，將火勢引旺。
“看着火，我出去一趟。”
“嗯！”小女孩重重點頭，緊緊盯着那跳躍的火焰，仿佛那是世間最重要的使命。
秦立轉身再次沒入水幕。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更高效的煉體資源。那《百煉鑄體術》雖粗陋，但配合“無”之氣息，已讓這凡軀有了顯著提升，胃口也變得更大了。
這一次，他離開的時間更長。
黑風山脈經此驚天變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許多妖獸都蟄伏不出，倒是方便了他的行動。
他根據《青木萬靈圖錄》的記載，專門尋找那些氣血旺盛、或蘊含特殊土石金鐵之精的妖獸，以及一些特性猛烈、能刺激氣血的靈植。
過程並無太多波瀾。即便遇到幾頭因驚變而狂躁的三階妖獸，也在他如今逐漸強化的體魄和那妙到毫巔的戰鬥本能下，變成了狩獵的目標。
當他返回水簾洞時，肩上扛着一頭通體赤紅、頭生火紋獨角的妖鹿，腰間掛着幾只鱗甲堅厚、爪牙泛着金屬光澤的穿山甲狀妖獸，手中還提着一串朱紅色的、散發着辛辣氣息的奇異果實。
小女孩看到這麼多“食材”，眼睛都亮了，尤其是那頭漂亮的妖鹿。
秦立將獵物扔在潭邊，開始處理。
妖鹿的獨角、心髒、骨髓是精華所在，蘊含充沛的火血精氣。那穿山甲妖獸的鱗甲下的嫩肉和血液則帶着金鐵煞氣，能刺激筋骨。朱紅果實辛辣燥熱，是激發氣血的輔料。
他熟練地將這些材料分門別類，或烤制，或熬煮，或以石塊碾碎擠出汁液塗抹肉身輔助吸收。
洞內很快彌漫起比之前更加濃鬱、甚至有些嗆人的能量氣息。
小女孩分到了一大碗混合了鹿血和朱果汁液的肉羹，吃得小臉通紅，渾身冒汗，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秦立則將大部分精華吞食入腹，運轉《百煉鑄體術》，引導着那狂暴的能量錘煉己身。
氣血如汞，奔騰呼嘯！
他的身體表面泛起赤紅的光芒，皮膚下的肌肉如同虯龍般蠕動、繃緊，骨骼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整個人仿佛置身於洪爐之中，進行着劇烈的鍛造。
這一次修煉，持續了整整一夜。
當晨曦再次透過水幕映入洞穴時，秦立緩緩睜開雙眼，長長吐出一口帶着灼熱氣息的白練，擊打在對面石壁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體內傳來一陣如同弓弦繃緊般的嗡鳴。
煉體第一重，圓滿。
凡軀的強度、力量、速度，都有了質的飛躍。雖然依舊未能誕生靈力，但單憑這具肉身，已足以硬撼煉氣後期的修士。
“效率尚可，但這《百煉鑄體術》上限太低。”他微微蹙眉。這功法最多只能支撐他到煉體三重左右，之後便再無用處。
需要更高級的煉體法門，或者…自創。
後者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但需要時間和更多的能量積累。
就在這時，洞穴深處，那古老的劍意忽然又發出一陣急促的嗡鳴，這一次，不再是孤寂或憤怒，反而帶着一種奇異的…指向性？
嗡鳴聲斷斷續續，如同某種古老的密碼。
秦立心中微動，側耳傾聽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起身，對正在努力和一塊鹿筋較勁的小女孩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說完，他徑直走向洞穴最深處那片從未踏足的黑暗。
小女孩看着他消失在黑暗裏的背影，眨了眨眼，繼續低頭啃她的鹿筋——大哥哥說這個對牙齒好。
洞穴深處遠比想象的要深邃。
越往裏走，人工開鑿的痕跡越發明顯。石壁上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壁畫，描繪着古老的祭天、狩獵、征戰場景，風格粗獷蒼涼。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更加濃鬱的塵封氣息和那無處不在的凌厲劍意。
那劍意並未阻攔他，反而如同引路的燈火，在他前方微微閃爍指引。
最終，他來到一扇巨大的、破損嚴重的石門前。
石門半敞，上面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以及一道極其顯眼的、平滑如鏡的劍痕，幾乎將石門斬成兩半。劍痕之中，殘留的劍意與洞穴深處的同源，卻更加決絕、瘋狂。
秦立推開殘破的石門，邁步而入。
門後，是一間巨大的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座早已熄滅、布滿裂縫的祭壇。祭壇四周，散落着十幾具早已風化成灰白色的骸骨。這些骸骨姿態各異，有的撲倒在祭壇前，有的倚靠在牆邊，有的則相互糾纏，似乎經歷了一場極其慘烈的內戰。
他們的衣物、法寶早已隨着歲月化爲了塵埃，只有少數幾件品質極高的殘片，零星散落在灰燼中。
而在石室最內側的石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那字跡癲狂潦草，充滿了不甘、絕望與一種極致的怨恨！
“天欲絕我！道已無路！”
“祭壇崩毀！先祖不佑！”
“資源耗盡…突圍無望…”
“爲什麼？！爲什麼都要死在這裏！”
“是他們！是他們想獨吞最後的‘源晶’！”
“殺！殺了他們！或許還能多活幾日！”
“…”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被一道巨大的劍痕徹底斬斷。
發出這一劍的人，顯然也力竭於此，骸骨就倒在劍痕之下，骨骼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敗色，手骨仍緊緊握着一柄鏽跡斑斑、卻依舊能感受到一絲非凡鋒芒的古劍劍柄。
秦立的目光掃過那些癲狂的遺言，掃過那些同室操戈的骸骨，最後落在那祭壇中心一處凹槽內，那裏殘留着少許晶瑩的、卻早已能量耗盡的透明晶體碎末。
“源晶…”他認出了這種東西，一種高等位面才出產的、蘊含最精純本源能量的晶體，對任何體系的修煉者都是至寶。
看來，這是一群來自高等位面的落難者，意外流落至此，試圖通過這座祭壇聯系外界或傳送離開，卻因資源耗盡、希望破滅而陷入瘋狂，最終自相殘殺，盡數覆滅於此。
那洞穴中的古老劍意，想必就是最後持劍那人所留，蘊含着他的不甘與絕望，也守護着這片葬身之地，直至今日。
“可惜了。”秦立微微搖頭。若是早來萬年，那些源晶能量未散，倒是能省去他不少功夫。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那些骸骨旁散落的殘片上。大多是廢物，但其中有一塊暗金色的金屬片，約莫巴掌大小，上面用某種古老的神文書寫着《不滅金身訣》殘篇，似乎是一門極爲高深的煉體法門，只是殘缺得厲害，只剩關於如何凝聚“氣血烘爐”淬煉己身的起始部分。
另外，還有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指環，滾落在牆角，材質非金非木，神識探入，內部竟有一個小小的、約莫三尺見方的空間。
一枚最低等的儲物戒。
秦立抬手一攝，將那暗金金屬片和黑色指環收入手中。神識掃過《不滅金身訣》殘篇，雖只有起始法門，卻遠比《百煉鑄體術》精妙浩瀚無數倍，正好接續後續修煉。而那儲物戒，也解決了攜帶物品的麻煩。
“承情了。”他對着那持劍的骸骨淡淡說了一句，算是了結這段因果。
那骸骨手中的古劍似乎聽懂了，發出一聲微弱的、釋然般的嗡鳴，最後一絲殘留的劍意徹底消散，鏽跡斑斑的劍身發出一聲輕響，寸寸斷裂，化爲齏粉。
骸骨也失去了支撐，譁啦一聲，徹底散落在地，與其他骸骨再無區別。
秦立轉身，走出石室，不再回頭。
回到洞穴前半部分，小女孩還在和鹿筋搏鬥，小臉認真。
秦立將那塊暗金金屬片收入新得的儲物戒，然後走到她面前，將那枚黑色指環遞給她。
“滴一滴血上去。”他吩咐道。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那枚醜醜的黑指環，依言咬破指尖，擠出一滴血珠滴在指環上。
血珠瞬間被吸收。
小女孩“呀”了一聲，她感覺到自己和那指環之間有了一種模糊的聯系，還能“看”到裏面一個小小的、空蕩蕩的空間。
“這是儲物戒，以後你的東西，可以放在裏面。”秦立將那塊沒吃完的鹿肉、那幾塊驅獸熏香，以及她之前當寶貝一樣收着的破爛小包袱，都塞進了指環裏。
小女孩看着東西憑空消失又出現，玩得不亦樂乎，小臉上滿是驚奇和興奮，暫時忘了之前的恐懼。
秦立看着她的笑容，忽然道：“總不能一直叫你‘喂’。”
小女孩抬起頭，茫然地看着他。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小女孩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下頭，小聲道：“他們…他們都叫我‘小災星’…或者‘喂’…我沒有名字…”
她是被家族視爲不祥而拋棄的，連名字都不配擁有。
秦立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她那雙因爲剛剛擁有儲物戒而重新亮起些許光亮的眼睛，又想起她那詭異的厄難毒體。
“那就叫‘小夭’吧。”他隨口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本是生機勃勃之意。但此“夭”亦可通“夭折”、“災禍”，與她體質倒也相配。是生機，亦是災厄。是名字，也是讖言。
“小…夭？”小女孩喃喃地重復了一遍，眼睛慢慢亮了起來，越來越亮，仿佛有星辰落入其中。
她有了名字！
她用力點頭，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髒兮兮卻無比燦爛的笑容：“嗯！我叫小夭！”
就在這時，洞外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卻絕非獸吼的喧譁聲，以及靈力碰撞的波動！
似乎有修士正在靠近這片區域，而且人數不少！
小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下意識地躲到秦立身後，小手又抓住了他的褲腳，眼中充滿了驚恐。之前的經歷，讓她對外來的修士充滿了恐懼。
秦立目光微冷，看向水幕之外。
神識如絲般悄然蔓延而出。
只見約莫裏許之外，一隊約七八人的修士正在林間快速穿行，衣着統一，似乎是某個家族或宗門的搜尋隊伍。他們手中拿着羅盤狀的法器，四處探查，不時交談幾句。
“仔細搜！那異寶出世的天象方位就在這附近！”
“剛才那恐怖動靜，定然是了不得的寶貝！”
“都打起精神！找到了重重有賞！”
…
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傳來。
秦立瞬間明了。
是之前那“天道之眸”出現，以及混沌光柱轟擊的動靜，引來了這些附近的修士，誤以爲是有異寶出世。
真是…麻煩不斷。
他收回神識，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小夭，又感受了一下自己這具剛剛突破到煉體一重的身體。
“待着。”
他淡淡吩咐一句，身影一閃，已穿出水幕，悄無聲息地落在外面的潭邊，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冷冷地注視着那隊修士靠近的方向。
既然避不開，那便…
清理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