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轟隆隆宛如地裂般的聲響,一聲接着一聲。
天空大雨瓢潑。
血色朝陽在天際拉成一條紅線,緩慢攀升。
朱軍攻城暫時偃旗息鼓,城南方向已升起縷縷煙霧——是朱軍大營在埋鍋造飯。
兩方人馬在城牆下收撿己方屍體,偶爾打個照面,皆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手裏的活計。此時天邊的轟鳴,都被人們當成了暴雨中的驚雷。
張崇武來了西城樓,見梁鋒和費老伍都安然無恙,他十分振奮;可轉頭一見小皇帝也安然坐在這兒,頓時舒展的眉頭又擰成疙瘩。他拉着費老伍,不耐低語:“他怎麼還在這?”
“他在不在這,我能說了算?”
本就因沒上城樓廝殺而滿腹不滿,被張崇武這麼一埋怨,費老伍心頭更是竄起一股火:“你說這打仗多血腥,他咋沒嚇尿褲子呢?”
兩次慘烈的守城戰,費老伍全程看在眼裏——小皇帝非但沒嚇尿褲子,看上去還越來越冷靜,甚至還做主把守東門的張崇武喊了過來。
“等下朱軍就要叫陣了。”
熬了一夜,趙燁幹裂的嘴唇終於沾到一口水,他看着三人道:“朱厚熊手下有幾員大將,若等下真要陣前比試,你們幾個誰有把握能贏?”
張崇武幾人對視一眼,費老伍拍了拍胸脯:“我來會會他們!”
“若費將軍一輪不敵。”趙燁冷靜追問:“下一個換誰?”
梁鋒與張崇武都受傷不輕。翼王手下雖有幾員先鋒猛將,但比起朱厚熊手下那幾位聞名天下的大將,還是差了不少。
張崇武與梁鋒面面相覷。張崇武自前朝就在西北軍中,威望極高,翼王死後,整個翼州軍幾乎唯他馬首是瞻——若他出事,翼州軍心必散。
梁鋒抹了一把臉,眼中閃過赴死的決然:“我來!”
“梁鋒!”
張崇武有些着急,梁鋒卻笑了笑:“自打拿起刀當兵那刻起,咱早就盼着有這麼一天——能爲王爺守最後一程,也算我梁鋒死得其所,這條命沒白活!”
“俺也一樣!”
費老伍跟着喊了一嗓子。
翼州軍上下倒是團結——這樣的團結若不能爲自己所用,豈非可惜?趙燁起身道:“那等下,便看梁將軍與費將軍的勇猛了!”
“等下!”
趙燁起身欲走,張崇武卻目光陰冷地開口:“陛下!末將記得您說過,您有辦法叫朱賊退兵!”
“這是自然!”
趙燁語氣篤定。
“那退兵的法子呢?”
翼州軍僅一夜就損失了七千多人,一旦朱軍叫陣他們輸了,軍心必散,朱軍必定馬踏翼州。
趙燁轉過頭,目光銳利地逼視着三人,他指了指屋外的傾盆暴雨,笑意獰然擴大:“張將軍、費將軍、梁將軍,若朕說老天站在朕背後,此戰必定能贏,你們信不信?”
“......信?”
“信他奶奶個大頭鬼!”
城樓上,費老伍罵罵咧咧,恨不能吐口唾沫糊死這個滿口胡言的皇帝崽子。
“弄死他事兒就大了!”
梁鋒啐了一口唾沫:“姓朱的借口就是抓元晟帝,真要弄死他,不用朱厚熊動手,天下各路諸侯的兵馬一人踏一腳,咱翼州城都得完蛋!”
“你沒看朱厚熊即便目的落空,攻打翼州都沒敢直接造反?”
“那咱就這麼任由他上躥下跳?”
費老伍氣得鼻孔直喘粗氣。
“先容他幾天!”張崇武道:“等翼州解困,趕緊把這麻煩送走......只可惜咱們王爺,沒留下個一兒半女......”
“翼州城裏的烏龜們聽着!你爺爺我朱軍陳釗前來叫陣!夠膽子的,出來跟你爺爺我會會!別窩在城裏裝王八!”
城下的叫陣聲準時響起。雨幕阻隔了視線,陳釗身後的朱軍,仿佛一堵黑壓壓、無法穿透的巨大城牆。
“嘿!他奶奶的!”
“他姓陳的以前不過是劫道的山匪,倒讓他給牛起來了!”
費老伍操起刀就要走,卻被張崇武攔下:“陳釗出身涼州武道世家,這些年又跟在朱厚熊身邊,別小瞧了他!”
“我省得!”
城門打開,費老伍一人一馬沖了出去,沒說一句廢話,便與陳釗交上了手。趙燁沒跟張崇武他們站在一塊,而是站在距離城門最近的垛口上。
天邊烏鴉低旋,山間群鳥驚飛。
不過七個回合,費老伍便不敵陳釗,差點被陳釗一槍挑了項上頭顱。
費老伍铩羽而歸,身後陳釗猖狂大笑:“我當是什麼厲害人物,不過是個莽夫!你那把斧頭,還是拿回家給娘們劈柴吧!”
“哈哈哈......就這兩下子還敢跟陳將軍比劃?那破鐵疙瘩,拿回家娘們都嫌鈍!”
“哈哈哈......”
朱軍大營的嘲笑聲震天動地。
張崇武猛地一捶城頭,身後的軍士更是垂頭喪氣。
“本以爲費將軍能贏的,怎麼輸得這麼快!”
“費將軍是野路子,殺招都是戰場上練出來的,哪能抵得過武學世家的陳釗?那陳釗雖是山賊出身,但中原兵馬誰不知道他的名號!”
“等下梁將軍出戰,肯定能贏姓陳的;若不行,就該張將軍上了!”
“唉......要是連梁將軍、張將軍都輸了,咱們翼州城豈不是徹底完了......”
費老伍還沒返回城樓,梁鋒就坐不住了,提着長槍匆匆下了城樓。剛疾步到城門口,就被趙燁一把攔住胳膊。
梁鋒雙眸幾欲噴火,仿佛只要誰敢擋他的路,下一刻就會被他挑了腦袋。
趙燁道:“陳釗雖出身武學世家,但他幾次與費將軍對招,都刻意避開中路。梁將軍可主攻他腰盤,此戰或許能有勝算。”
攻擊陳釗腰盤?
小皇帝是怎麼看出來的?
梁鋒腳步一頓——雖第二次沖鋒時小皇帝的策略起了作用,但這也不足以抵消他心裏的濃濃鄙夷。他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氣息噴在趙燁臉上:“末將在沙場摸爬滾打十幾年,如何與人陣前對招,就不勞皇帝陛下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