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那句“我跟你一起去”,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曉雯心中激起千層浪濤,久久難以平息。不是疑問,不是猶豫,而是一種沉靜的、帶着恢復了幾分往日影子的決斷。他或許依舊丟失着過去的記憶,但面對眼前真實的危機,某種深植於骨子裏的東西正在蘇醒。
她看着他不再全然空洞、而是凝聚着警惕與堅定的眼睛,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隱瞞和過度保護已然無效,甚至可能帶來更大的危險。他們需要信息,需要知道面對的究竟是什麼。而那個神秘的“時光舊物鋪”,是姜禹給出的唯一線索。
行動:迷霧中的同行
沒有再多做猶豫,兩人迅速準備出門。陳默甚至從書房一個上鎖的抽屜裏——這是他出院後憑模糊印象找到的——拿出了一根沉手的戰術手電筒和一瓶防狼噴霧,沉默地塞給林曉雯。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林曉雯鼻尖一酸,仿佛看到了過去那個總是未雨綢繆、細心周全的男人的影子。
他們刻意走了樓梯,避開電梯可能的監控和狹小空間的風險。下樓過程中,陳默雖然步伐仍比常人稍慢,卻異常沉穩,眼神銳利地掃視着每一個樓梯轉角和平台。真實的威脅,似乎反而暫時壓制了他內心的混亂,將他拉回了現實的維度。
打車前往清泉路的途中,兩人都沉默着。車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卻仿佛與他們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林曉雯緊緊握着那瓶防狼噴霧,手心沁出細汗。陳默則一直看着窗外,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麼。
“如果……”林曉雯忽然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如果遇到危險,你不要管我,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陳默轉過頭看她,窗外的流光掠過他深邃的眼眸,裏面情緒復雜。“不會有那種選擇。”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既然一起出來,就要一起回去。”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道暖流,沖散了林曉雯心中部分冰冷的恐懼。他們不再是守護者與被守護者的關系,而是在迷霧中並肩探索、互相依靠的同行者。
清泉路是條老城背街,狹窄而安靜,路燈昏暗,兩旁多是些經營不善的老舊店鋪,很多已經關門歇業。147號並不難找,一塊褪色的、邊緣卷曲的木牌掛在門側,上面用毛筆寫着“時光舊物鋪”五個字,字跡古樸,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感。
店鋪櫥窗裏堆滿了各種落滿灰塵的舊物——鏽蝕的煤油燈、斷了發條的鐵皮玩具、泛黃的書刊、樣式古舊的收音機……像是一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
推開沉重的、會發出吱呀聲響的木門,一股混合着灰塵、舊紙張、木頭黴味和淡淡奇異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店內空間比想象中深,光線昏暗,只有櫃台上一盞綠色的老式台燈散發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一小片區域。四周全是高及天花板的木架,塞滿了各種難以名狀的舊物,陰影幢幢,仿佛隱藏着無數沉睡的故事和秘密。
一個幹瘦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們,踮着腳,用雞毛撣子費力地清理着高架上的灰塵。聽到門響,他緩緩轉過身。
不是姜禹。
那是一個看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歲的老人,滿臉深刻的皺紋,眼睛渾濁,穿着洗得發白的中山裝,動作遲緩。他打量了一下門口的兩人,聲音沙啞地問:“找什麼?”
林曉雯的心微微一沉,難道找錯了?還是姜禹的又一個謎題?
“請問……姜禹老先生讓我們來的。”林曉雯試探着開口。
聽到“姜禹”的名字,老人的動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光亮,隨即又恢復了原狀。他慢吞吞地放下雞毛撣子,指了指店鋪深處:“往裏走,最裏面那個房間。”說完,便不再理會他們,繼續慢悠悠地撣着灰塵,仿佛他們的到來無足輕重。
兩人對視一眼,壓下心中的疑慮,依言向店鋪深處走去。腳下是老舊的木地板,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在寂靜的店裏顯得格外清晰。越往裏走,光線越暗,舊物堆積得越多,氣氛也越發詭異,仿佛每一步都在踏入更深的時光隧道。
真相:跨越時空的守望與冰痕的詛咒
終於,他們走到了最深處。那裏沒有門,只有一個低垂的舊布簾。布簾後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亮。
陳默示意林曉雯稍等,自己率先輕輕掀開了布簾。
簾後的房間很小,只點着一盞小小的油燈。牆壁上密密麻麻貼滿了各種老照片、剪報和泛黃的地圖,上面用紅藍線條標注着復雜的關系網。而房間中央,背對着他們坐着的,正是姜禹。
他仿佛早已料到他們的到來,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開口,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帶着一種穿越歲月的空曠感:“你們來了。比我想象的稍晚一些。”
他的面前,擺着一個古樸的紫砂壺和三個小杯,茶香嫋嫋,沖淡了部分陳腐的氣息。
“姜老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外面那個人是誰?您讓我們來這裏,到底想讓我們知道什麼?”林曉雯迫不及待地問出心中積壓的疑問。
姜禹緩緩轉過身,油燈的光芒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更加神秘莫測。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陳默身上,眼神復雜,包含了憐憫、審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愧疚。
“小友,你臂上之印,並非單純此次車禍所致。”姜禹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它是‘冰痕’,是極致痛苦與恐懼凍結靈魂後,在能量場上留下的烙印。但你的冰痕之下,覆蓋着的,是你童年目睹雙親罹難時,便已種下的……舊痕根基。”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蒼白,手下意識地捂住了左臂。童年的創傷……他一直以爲自己“走出來了”,原來只是被深深地埋藏,從未真正愈合。
“而此次車禍,以及林姑娘生日雨夜那場未能赴約的誤會,”姜禹看向林曉雯,目光了然,“如同兩次重擊,震裂了覆蓋層,激活了深埋的舊痕,並與新的創傷交織,形成了如今這復雜而活躍的‘復合冰痕’。這才是你記憶混亂、痛苦加劇的真正根源。”
真相如同冰冷的刀,剖開了最殘酷的現實。林曉雯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攥緊,原來,她無意中真的成了加劇他痛苦的推手之一。
“那……那個和我們有類似印記的男人呢?他是誰?他爲什麼盯着我們?”林曉雯的聲音發顫。
姜禹的目光投向牆壁上那些泛黃的照片和剪報,手指緩緩劃過其中一張——正是林曉雯在公司看到的那張紡織廠勞模合影,那個臂有印記的年輕人被紅圈特意標出。
“他叫趙冬。是當年那場‘意外’火災真正的受害者之一。他的父親,是廠裏的技術骨幹,爲人正直,因發現某些管理層貪污瀆職的證據而被懷恨在心。那場火,是滅口,也是警告。”姜禹的聲音裏帶着沉重的悲哀,“趙冬那年剛成年,目睹一切,自身重度燒傷,僥幸存活,卻失去了所有,連同他對人性的最後信任。他臂上的冰痕,源於那場噬人的火與滔天的恨。”
“他認定官方掩蓋真相,包庇真凶,申訴無門,最終帶着滿腔仇恨消失。他的冰痕,因極致的怨恨而更加冰冷刺骨。而近日,或許是因爲小友體內活躍的復合冰痕產生了某種特殊的能量共鳴,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將他……吸引了回來。”
姜禹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他盯着你們,並非認定了你們是仇人之後。他的仇恨對象早已不在人世。他或許只是困惑,爲何會感受到同源的‘冰痕’氣息?他或許將你們視爲與當年那場陰謀有關的、新的線索?又或者……他那被仇恨扭曲的心靈,只是本能地想要摧毀任何能讓他想起痛苦根源的事物,包括……另一枚‘冰痕’。”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貫通!冰痕的共鳴、趙冬的仇恨、莫名的窺視與威脅……都有了合理的、卻更加令人心驚的解釋。他們卷入的,是一段被時光掩埋的慘案,和一個被仇恨吞噬的靈魂的悲劇!
“那您呢?”陳默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冷靜,他的目光銳利地看向姜禹,“您到底是誰?您爲什麼知道這一切?您爲什麼……好像不會老?”他指向牆壁上一張攝於解放初期的照片,背景裏一個模糊的身影,穿着長衫,臂部隱約有個印記,面容竟與眼前的姜禹有七八分相似!
姜禹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並不意外。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左臂,挽起了袖子。
在他的小臂上,赫然也有一個印記!但那印記的形狀,與陳默的雪花、趙冬的破碎感都不同,那更像是一個古老的、復雜的符文,透着一種悠遠而疲憊的氣息,顏色也更加深沉內斂。
“我並非不會老,只是……老得比常人慢很多。”姜禹的聲音裏帶着無盡的滄桑,“這‘守誓印’,並非痛苦所鑄,而是一個沉重的誓言與漫長的詛咒。我的先祖,曾是負責看守那片廠區地下某樣‘東西’的守誓人。世代相傳,直至我這一代。那場火災,我未能阻止,鑄成大錯,深感愧疚。這印記,便是誓言的束縛,也是我自我放逐、守望至今的證明。”
“我注視着這座城市的變化,收集着時光的碎片,試圖彌補當年的過失,超度那些痛苦的亡魂,也……尋找能徹底化解‘冰痕’的方法。趙冬的歸來,陳默小友的變故,皆在我守望之中。引導你們來此,是希望你們知曉全部真相。唯有知根知底,方能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着林曉雯和陳默。守誓人?地下的東西?跨越百年的守望?這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如同天方夜譚,但臂上真實的印記、趙冬真實的威脅,又由不得他們不信。
抉擇:共同的戰場與微光的誓言
房間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油燈燈芯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
消化着這驚人的真相,陳默的臉色變了又變,從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深沉的痛苦和最終歸於奇異的平靜。他抬起頭,看向牆上那些泛黃的照片,目光最終落在那個名叫趙冬的、眼神曾經清澈明亮的年輕人身上。
“所以,他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陳默的聲音很低,帶着一種物傷其類的悲憫,“只是他被永遠困在了那一天。”
而林曉雯,則在震驚之餘,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沉重。原來,陳默所承受的,遠比她想象的更多、更復雜。而他們此刻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危險的跟蹤者,更是一個被時代和命運共同摧毀的、可憐又可悲的靈魂。
“我們……該怎麼辦?”林曉雯看向姜禹,聲音帶着一絲無助。知道了真相,反而更加茫然。
“趙冬被仇恨蒙蔽心智,極其危險。但他亦是鑰匙。”姜禹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他的冰痕最爲純粹強大,若能化解,或能產生連鎖反應,助小友穩定甚至化解自身冰痕。反之,若他徹底瘋狂,他的冰痕怨念也會強烈刺激小友,後果不堪設想。”
“化解?如何化解?”陳默問。
“他不知道真相。他一直以爲那是一場被掩蓋的意外事故。或許……讓他知道全部真相,知道真凶早已得到應有的懲罰(姜禹暗示當年縱火者數年後已死於另一場意外),讓他被仇恨填滿的心靈有一絲裂隙,透入一點光……”姜禹緩緩道,“但這極其危險,如同刀尖起舞。他可能根本不信,甚至可能更加暴怒。”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躲避,可能永遠活在威脅之下,且陳默的冰痕可能永無寧日。面對,則可能直接引爆一個仇恨的火藥桶。
陳默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低頭看着自己手臂上那枚冰冷雪花印記,又抬頭看向林曉雯,看向她眼中清晰的擔憂和恐懼,以及那份始終未曾離開的堅守。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那裏面有了某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他看着林曉雯,仿佛也是在對自己說,“我的過去已經破碎不堪,不能再讓現在和未來也活在陰影和恐懼裏。”
他轉向姜禹:“告訴我該怎麼做。我需要……一個了斷。爲他,也爲我自已。”
林曉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阻止,這太危險了!但看着陳默那雙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她知道,他做出了選擇。那個曾經堅韌、有擔當的陳默,正在從廢墟中站起來。
她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說過,我們一起面對。”
這一次,不是守護,而是並肩。
姜禹看着他們緊握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光芒。他從懷裏取出一個看起來極其古舊的、用不知名金屬打造的哨子,遞給陳默。
“此物能發出特定頻率的聲波,或能短暫幹擾冰痕的能量場,在他情緒極度激動時,或許能爭取到一線機會。但切記,慎用。”他又看向林曉雯,“林姑娘,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生命暖流’。保持本心,堅守在他身邊。”
他指了指布簾:“走吧。趙冬……應該已經知道你們來這裏了。風暴,就要來了。記住,清泉路盡頭,有一間廢棄的紡織廠倉庫,那是……一切開始的地方,或許也是一切終結的地方。”
兩人握緊彼此的手,掀開布簾,走出了這個充滿了時光秘密的小房間。外面的舊物鋪裏,那個幹瘦的老店主依舊在慢悠悠地撣着灰塵,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重新回到清泉路昏暗的街道上。夜風帶着涼意,吹拂在臉上。
街道盡頭,月光照射不到的深邃陰影裏,一個瘦削的、穿着連帽衫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抬起了頭。帽檐下,那雙充滿了冰冷仇恨和瘋狂的眼睛,如同鬼火,死死地鎖定了他們。
他手中,似乎緊握着什麼金屬物件,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決戰,一觸即發。
陳默下意識地將林曉雯護在身後半步的位置,深吸一口氣,迎向那道冰冷的目光。他的掌心,緊緊攥着那枚古舊的哨子和林曉雯的手。
恐懼依舊存在,但這一次,他們不再背對黑暗。
因爲微光雖弱,只要並肩,便能照亮彼此前方的路,直至彼岸。
(第二卷 《彼岸微光》 終) (敬請期待第三卷:《冰痕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