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路昏暗的盡頭,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實體。月光吝嗇地灑下,勾勒出那個從陰影中緩步走出的瘦削輪廓——趙冬。他像一尊從仇恨深淵中爬出的雕塑,周身散發着幾乎令人窒息的寒意。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和線條緊繃的下頜。但他那雙眼睛,如同兩簇在極寒冰原上燃燒的幽藍鬼火,穿透夜色,死死地釘在陳默和林曉雯身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瘋狂、痛苦和一種近乎實質的怨毒。
林曉雯的心髒瞬間被恐懼攫緊,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陳默牢牢握住的手阻止了。他的手心冰涼,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力量,微微側身,將她更嚴密地護在身後半步的位置。這個細微的動作,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短暫地擊穿了她的恐慌,注入了一絲奇異的勇氣。
趙冬停在了距離他們約十米遠的地方,這個距離充滿了危險的張力,既不至於立刻暴起發難,又能將壓迫感最大化。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站着,無聲的仇恨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他垂在身側的右手,緊緊攥着一件東西,金屬的冷光在指縫間若隱若現——像是一把老式的、磨尖了的扳手,或是某種自制的凶器。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尖上滾動。街道兩旁的舊樓窗戶黑洞洞的,如同無數只冷漠的眼睛,注視着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明線:刀尖上的對話與失控的邊緣
最先打破這致命寂靜的,是陳默。他的聲音因爲緊張而顯得有些幹澀,卻努力維持着鎮定,甚至帶着一絲試圖溝通的平和:“趙冬?我們……沒有惡意。”
“趙冬?”對方像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可笑又刺耳的名字,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扭曲的、類似冷笑的氣音,“很久沒人叫這個名字了。你們是誰?”他的聲音粗糲得像是砂紙摩擦過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裹挾着冰冷的恨意,“爲什麼你們身上……有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低吼出來,情緒陡然激動,向前逼近了一步!
林曉雯嚇得心髒猛縮,陳默立刻繃緊了身體,將她又往後擋了擋,同時舉起了空着的左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姿態放低:“我們和你一樣,都是……受害者。我們想幫你。”
“幫我?”趙冬像是被徹底激怒了,猛地抬起頭,帽檐下的眼睛因憤怒而睜大,那裏面翻滾的仇恨幾乎要溢出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拿什麼幫我?!你們和當年那些掩蓋真相、包庇凶手的人一樣!虛僞!惡心!”他揮舞着手中的金屬件,空氣被劃出嗚嗚的破風聲。
“我們知道真相!”林曉雯鼓起勇氣,從陳默身後探出一點,急切地喊道,“我們知道那場火災不是意外!是有人縱火!你的父親是冤枉的!”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插入了趙冬瘋狂運轉的仇恨機器中,讓他出現了瞬間的卡殼。他的動作僵住了,眼神中的瘋狂被一種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暫時取代,但隨即,是更猛烈的懷疑和憤怒!
“撒謊!你們怎麼可能知道!你們想騙我!你們是他們派來的!想讓我閉嘴!”他嘶吼着,情緒徹底失控,猛地朝他們沖了過來!速度快得驚人,如同撲食的餓狼,手中的凶器直直地朝着陳默揮來!
“小心!”林曉雯失聲驚叫!
陳默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將林曉雯狠狠往旁邊一推,自己則向另一側閃避!同時,他一直緊攥着的右手猛地抬起,將姜禹給的那枚古舊哨子塞進口中,用盡全身力氣吹響!
“咻——!”
一聲極其尖銳、頻率怪異、完全不似尋常哨音的厲嘯,猛地劃破了夜的寂靜!那聲音並不響亮,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鑽入人的腦髓,激起一陣生理性的不適和眩暈!
效果立竿見影!
正瘋狂撲來的趙冬,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音波重錘狠狠擊中!他發出一聲痛苦無比的悶哼,沖勢戛然而止,整個人猛地蜷縮起來,左手死死地抱住了頭,右手的凶器“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臉上的表情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顱內瘋狂攪動,冰痕所在的手臂更是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印記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和灼目!
陳默自己也不好受,那哨聲讓他一陣頭暈眼花,心跳紊亂,臂上的冰痕也傳來針扎似的刺痛。但他強忍着不適,一把拉起被推倒在地、驚魂未定的林曉雯,急促道:“走!去那個倉庫!”
姜禹說過,那裏是一切開始的地方,或許也是一切終結的地方!那裏空間開闊,或許更有周旋的餘地,也比在這狹小的街道上更容易發生意外!
兩人顧不上掉落在地的哨子和凶器,踉蹌着朝着清泉路更深處、那片廢棄廠區的方向跑去!
身後,傳來趙冬痛苦而憤怒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哀嚎,充滿了不甘和滔天的恨意:“站住!你們別想跑!告訴我!真相到底是什麼?!”
但他的聲音被劇烈的痛苦削弱,一時竟無法立刻追來。
暗線:廢墟中的記憶碎片與無聲的共鳴
廢棄的紡織廠倉庫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怪獸骸骨,匍匐在月光下。牆體斑駁,窗戶破碎,空氣中彌漫着鐵鏽、腐爛木材和歲月沉澱下來的荒涼氣息。
兩人氣喘籲籲地沖進空曠的倉庫大廳,背靠着冰冷的、布滿塗鴉的牆壁,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月光從巨大的破窗傾瀉而下,在地面上投下片片慘白的光斑,更襯托出周圍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他還會追來嗎?”林曉雯聲音發抖,緊緊抓着陳默的胳膊。
“會。”陳默喘息着,目光警惕地掃視着黑暗的角落,“他不會放棄的。”哨聲的效果顯然是暫時的。
就在這時,陳默的身體忽然猛地一僵,臉色再次變得蒼白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痛苦地捂住了頭,靠着牆壁緩緩滑坐下去。
“陳默!你怎麼了?”林曉雯驚慌地蹲下身。
“頭……好痛……好多聲音……好多畫面……”他斷斷續續地呻吟着,呼吸變得急促,“火……好大的火……有人在哭……在喊……”
林曉雯瞬間明白過來!是這個地方!這個當年火災發生的遺址,強烈地刺激了他深埋的、與趙冬同源的冰痕創傷!姜禹說的“一切開始的地方”,不僅僅指趙冬的悲劇,也指向了陳默童年噩夢的根源!
她緊緊抱住他顫抖的身體,試圖給他一些支撐和安慰:“別怕,別怕,都過去了,是記憶,只是記憶……”
然而,這一次的侵襲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陳默的瞳孔有些渙散,仿佛透過眼前的廢墟,看到了另一個時空的景象。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而混亂:
“……爸爸……媽媽……別丟下我……” “……冷……好黑……” “……紅色的……車……燈……” “……承諾……我忘了……對不起……”
各種記憶的碎片瘋狂地交織、碰撞,童年喪親的痛苦、車禍的恐懼、以及對林曉雯失約的傷痛……全部在這個特定的地點被引爆!他臂上的冰痕發出陣陣刺骨的寒意,甚至隱隱有微光流轉!
林曉雯看着他痛苦掙扎的模樣,心如刀絞,卻無能爲力。而更讓她恐懼的是,倉庫入口的方向,傳來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嗒……嗒……嗒……
趙冬追上來了!他顯然也從那短暫的音波攻擊中恢復了過來,並且被徹底激怒了!
月光下,他拖着腳步,一步步走入倉庫大廳,帽檐不知何時已經掀開,露出一張被大火和歲月共同摧殘過的、布滿疤痕和扭曲痛苦的臉。他的眼睛比之前更加猩紅,裏面只剩下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他手中,不知何時又撿起了那件金屬凶器。
他看到蜷縮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陳默,眼中閃過一絲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憎惡:“痛苦嗎?這就對了!這才是你們該有的樣子!你們這些活在陽光下的人,怎麼會懂得這種被火燒、被冰封的痛苦!”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試圖用身體護住陳默的林曉雯,聲音嘶啞:“你!說!真相到底是什麼?!如果你敢騙我……我就讓你們比他父母死得還慘!”他揚了揚手中的凶器。
林曉雯嚇得渾身發抖,但看着懷中痛苦不堪的陳默,一股巨大的勇氣不知從何而生。她抬起頭,迎着趙冬那瘋狂的目光,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真相就是真凶早就死了!當年縱火的人幾年後就死於車禍!你的仇已經報了!沒有人包庇他!你父親是清白的!他一直都是清白的!”
她的話,像一顆炸彈,投入了死寂的廢墟。
趙冬猛地愣住了,臉上的瘋狂和仇恨凝固了,變成了極致的錯愕和茫然。
“你……你說什麼?”他喃喃道,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而就在這時,地上痛苦不堪的陳默,仿佛被林曉雯的話語和趙冬的反應所觸動,腦海中那些混亂的碎片猛地發生了劇烈的碰撞和重組!一段被深埋的、至關重要的記憶,沖破了冰痕的封鎖,驟然閃現!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因震驚而收縮,看向趙冬,用一種近乎夢囈般、卻清晰無比的破碎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
“……那個雨夜……我不是去加班……我是想去告訴你……” “……我查到了……一點線索……關於……當年的火災……” “……我想……也許能幫你……” “……對不起……車禍……我沒能……趕到……”
這段話,如同最終的法槌,重重落下!
轟隆!!!
趙冬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臉上的錯愕變成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陳默,又猛地看向林曉雯,手中的凶器“哐當”一聲,再次脫手落地,在空曠的倉庫裏發出刺耳的回響。
真相。 以最殘酷、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追逐仇恨的目標口中,被拼湊完整。
原來,他恨錯了人? 原來,他苦苦追尋的真相,早已以另一種方式終結? 原來,那個他視爲新獵物的男人,竟曾試圖……幫助他?
巨大的認知沖擊,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沖垮了他被仇恨支撐多年的精神世界。他臉上的瘋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空洞的、仿佛整個世界崩塌後的茫然和無措。他踉蹌着後退兩步,靠在一個生鏽的機器上,緩緩地、緩緩地蹲了下去,用那雙布滿傷疤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臉。
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低低地從他指縫間漏了出來,充滿了無盡的痛苦、絕望和……一絲解脫前的巨大悲慟。
廢墟之中,只剩下兩個痛苦的男人——一個因記憶復蘇而蜷縮顫抖,一個因信仰崩塌而崩潰嗚咽。
林曉雯看着這出乎意料的逆轉,看着兩個被同一場遙遠悲劇在不同時空摧殘的靈魂,在這一刻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產生了共鳴,她站在原地,淚水無聲地滑落。
冰痕依舊冰冷,但仇恨築起的高牆,似乎已然開始崩塌。
而在這片情緒的廢墟之上,第一縷名爲“理解”與“真相”的微光,終於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陰雲。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