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角樓的木地板在林微腳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她蜷縮在窗櫺旁,透過一道窄縫窺視着外面的動靜。寅時的青州城被一層薄霧籠罩,青石板街道上只有打更老人蹣跚的身影,梆子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脆。
"小姐,您歇會兒吧。"小桃遞來一個粗陶水壺,眼圈通紅,"秦將軍向來守時,定會如約而至。"
林微接過水壺,溫熱的陶壁熨貼着她冰涼的指尖。昨夜秦嶽握着她手腕的觸感似乎還留在皮膚上——那雙布滿劍繭的手粗糙有力,卻在她掙脫時立即鬆開,帶着一種軍人特有的克制。
遠處忽然傳來幾聲鳥鳴,兩長一短,恰似山鷓鴣的啼叫。林微渾身一顫,水壺差點脫手。她示意小桃留在原地,自己提起裙擺輕手輕腳地下了搖搖欲墜的木梯。
角樓後的老槐樹下,一個挺拔的身影若隱若現。晨霧模糊了來人的面容,但那如鬆般筆直的站姿,林微閉着眼睛都能認出來。
"你受傷了?"她快步上前,目光落在秦嶽不自然垂落的左臂上。
"不妨事。"秦嶽的聲音比平日沙啞,"杜如晦的人翻到了我們半本實驗記錄。"
林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些紙上不僅記載着青黴素的提取方法,還有幾頁用英文寫的分子式。若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
"他看懂了多少?"
"足夠定我們個妖言惑衆的罪,但還不足以復現那些方子。"秦嶽的嘴角繃得緊緊的,"我把地窖燒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槐樹的影子漸漸縮短。秦嶽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羊皮紙:"趙虎冒險抄來的。杜如晦奉了密旨,要押解我們進京。"
羊皮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林微越往下讀,手指越是止不住地顫抖。這些往來密信赤裸裸地暴露出劉璋的野心——他既垂涎他們的"秘術",又忌憚他們的能力。
"他們要的不是我們的命..."林微的聲音哽在喉嚨裏,"是要把我們變成煉制'仙丹'的囚徒。"
秦嶽冷笑一聲:"典型的政客做派。既要利用你的價值,又要將你牢牢掌控。"
"北狄那邊..."
"更棘手。"秦嶽揉了揉太陽穴,"俘虜交代,那個異邦人自稱'克勞斯',正在研制能發出雷鳴的武器。"
林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個精通黑火藥技術的德國穿越者?這簡直是最糟糕的情況。
晨霧漸漸散去,第一縷陽光爬上城牆。秦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今天就走。去嶺南,去交趾,越遠越好。"
林微卻站在原地沒動:"我父親的案子..."
"那是個圈套!"秦嶽的聲音陡然提高,又迅速壓低,"你以爲劉璋會還你父親清白?他只想引你入甕!"
"可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林微掙開他的手,袖口在拉扯中發出輕微的撕裂聲。
兩人對峙着,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秦嶽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漸漸化爲一種林微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你就這麼想回那個地方?"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回到那個害你家破人亡的朝廷?"
"那是我父親畢生的清白!"林微的喉嚨發緊,"你不會明白..."
"我比誰都明白。"秦嶽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但只有活着,才能等到真正平反的那天。"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林微頭上。她別過臉去,看見朝陽已經爲城牆鍍上一層金邊。時間所剩無幾。
"三天。"她突然說,"給我三天時間查證。若一無所獲,我跟你走。"
秦嶽沉默良久,最終長嘆一聲:"兩天。杜如晦後天要去視察邊塞,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他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個靛藍色的小布包:"拿着。"
林微解開布包,裏面是五顆暗紅色的藥丸和一卷雪白的細麻布。她抬頭想說些什麼,卻只看到秦嶽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步伐堅定而孤獨。
回到藏身的小院,林微將藥丸一一排在案幾上。這是秦嶽第三次給她送藥了,同樣的配方,不同的包裝。她鬼使神差地從袖中取出前兩個空布包——一個靛青色的,一個月白色的——突然意識到自己竟一直貼身收藏着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
"小姐..."小桃湊過來,好奇地眨着眼,"您的耳朵怎麼紅了?"
林微慌忙將布包塞回袖中:"去燒些熱水來。我要梳洗更衣。"
待小桃退下,她走到銅鏡前。鏡中的女子雙頰緋紅,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彩。林微捧起冷水拍在臉上,水珠順着脖頸滑入衣領,冰涼刺骨。
"清醒些。"她對着鏡中的自己低語,"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但當她躺在簡陋的床榻上閉目小憩時,眼前卻不斷浮現秦嶽說"活着才能等到平反"時眼中的那抹深意。那不僅僅是戰友間的關切,還有些她不敢細想的東西,像深潭下的暗流,表面平靜,內裏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