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蟬依輸了,輸得很徹底。
她此刻正趴在一個寬闊溫熱的後背上,隨着對方平穩的步伐,身體有節奏地微微起伏。隔着一層單薄的青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輪廓,以及那透過衣料傳遞而來的、令人安心的體溫。
鼻尖縈繞的,是他身上那股幹淨的、混合着青草與陽光味道的氣息,蠻橫地驅散了她腦海中所有的理論與招式,只留下一片空白。
她將小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像一只戰敗後尋求庇護的幼獸。
完了……全完了……
楚蟬依在心中發出一聲悲鳴。
自己,合歡宗千年理論的集大成者,被師尊與柳師伯寄予厚望的決戰兵器,竟然……在第一回合,就被人一招給秒了?
連柳師伯私藏的《極樂一百零八法》都未來得及施展,便已兵敗如山倒。
奇恥大辱!
這是合歡宗自開宗立派以來,最慘痛的一次失敗!
她甚至不敢去想,一會兒回到忘情殿,該如何面對師尊。
可惡的大師兄!
他絕對是故意的!
那看似溫和無害的笑容之下,必然隱藏着一顆比誰都肮髒的心!他早已看穿了自己的一切布置,所以才反其道而行,用那上古媚術來瓦解自己的道心!
可……
可是……
大師兄的後背,真的好溫暖,好可靠啊……
楚蟬依想着想着,竟有些迷糊了。那平穩的腳步聲,像是催眠的搖籃曲;那溫熱的體溫,像是冬日裏最暖的火爐。
要不……就這樣輸掉,似乎……也挺好的?
……
忘情殿前。
裴慕仙負手而立,身姿依舊挺拔如劍,但那雙頻頻望向山路盡頭的清冷眼眸,卻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就在半個時辰前,銷魂峰的水鏡中,當楚蟬依的身影消失在李青蓮洞府石門之後,那原本清晰的畫面便驟然泛起一陣漣漪,化爲一片混沌的模糊。
修士洞府,皆設有隔絕神識窺探的禁制。水鏡之術雖妙,能映照萬裏之外的景象,卻也無法穿透這層能量壁障。
柳鸞當時還覺得掃興,裴慕仙卻已胸有成竹地起身。在她看來,蟬依斷沒有失手的道理。後續的過程無非是水到渠成,根本不必再看。
也正因如此,她才會提前回到忘情殿,甚至破天荒地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靈酒佳釀,擺好了慶功的筵席,只爲迎接蟬依的凱旋。
算算時辰,蟬依那丫頭應該已經得手了才對。
也不知進行到哪一步了。是以請教功法爲名,成功讓那木頭動了手,還是已經進展到了更深入的探討?
一想到自己那不解風情的徒兒,可能正被自己親手調教出的完美作品弄得方寸大亂,裴慕仙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揚。
就在這時,山路盡頭的翠竹林間,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緩緩走出。
青色的身影甫一出現,裴慕仙那雙清冷的鳳目之中,便驟然爆開一團璀璨的精光。
來了!
她強行按捺住上揚的嘴角,維持着一宗之主應有的矜持與高傲,但那微微挺起的胸脯,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成了!
定是成了!
你看那孽徒,竟是直接將蟬依給背了回來!
再看蟬依那丫頭,整個人軟得跟沒有骨頭似的,癱在他背上一動不動。這般模樣,若不是經歷了一場耗盡心神的大戰,又會是何故?
桀桀桀……
裴慕仙的腦海中,瞬間腦補出了一萬字的香豔畫面。
定是蟬依那丫頭不負所望,施展雷霆手段,將那塊不開竅的木頭徹底榨幹!以至於那孽徒靈力耗盡,連御劍飛行的力氣都無,只能狼狽地將功臣背回!
想到得意之處,裴慕仙甚至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說辭。
一會兒定要好好“斥責”一番蟬依,說她下手不知輕重。然後再“安撫”一下受了委屈的徒兒,賞他幾瓶丹藥補補身子……
如此一來,師尊的威嚴有了,恩情也施了。那小子一旦嚐到了甜頭,食髓知味,往後還不是對自己這個師尊言聽計從?
屆時,自己這個做師尊的,再搭着小徒弟的順風車,對大徒弟爲所欲爲……豈不是名正言順,水到渠成?
完美!
就在裴慕仙的思緒已然飄到九霄雲外之際,李青蓮已經背着楚蟬依,走到了殿前。
“師尊。”
李青蓮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潤清朗……
裴慕仙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目光掃過兩人,明知故問:
“這是何故?”
李青蓮穩穩地停在殿前,小心翼翼地將背上那個已經有些迷糊的少女放下。
“蟬依師妹天資聰穎,修行太過刻苦,以至於靈力透支,心神耗損過巨。弟子已爲她梳理過經脈,暫無大礙,只是需要好生休養幾日。”
他一臉正直地解釋着,看向楚蟬依的眼神裏,滿是長輩對天才晚輩的欣賞與關切。
裴慕仙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靈力……透支?
她看着自己那個衣衫完整、氣息平穩,只是小臉通紅、眼神迷離的寶貝徒弟,又看了看一臉坦蕩、毫無半分心虛之色的李青蓮。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寒流般竄上心頭。
“有勞了。”
“弟子分內之事。那弟子便不打擾師尊與師妹休息了,先行告退。”
李青蓮溫和一笑,再次對着裴慕仙躬身一禮,轉身離去,姿態瀟灑。
直到那道青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路盡頭。
“哇——!”
楚蟬依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竟是直接撲進了裴慕仙的懷裏,將小臉死死埋進師尊那豐滿的胸口,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驚天動地,充滿了無盡的委屈、羞憤與不甘。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便浸溼了裴慕仙胸前那片一絲不苟的黑白劍裝。
“對不起!師尊!是弟子無能!嗚嗚嗚……”
裴慕仙抱着懷裏這具哭得渾身發抖的柔軟身軀,聽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整個人都懵了。
失敗了?
怎麼會失敗?
我那般完美的計劃,怎麼可能會失敗?!
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啊!
不應該是蟬依得手後,嬌羞又得意地向自己匯報戰果嗎?不應該是那孽徒被榨幹之後,由自己出面收拾殘局,順勢拿下嗎?
怎麼就……哭了呢?
還哭得這麼慘?
“究竟……發生了什麼?”裴慕仙強忍着心中的煩躁,用盡可能平穩的語氣問道。
“嗚嗚……師尊……弟子……弟子完全按照您的教誨……”
楚蟬依在她懷裏蹭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斷斷續續地講述着。
“弟子施展了《百花軟身功》中最能展現女子曲線的【玉兔呈祥】……將、將那氣氛烘托到位……”
裴慕仙聞言,微微點頭,神情凝重。
嗯,沒錯,開局很完美。
“……可、可他……他非但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心猿意馬,反而……反而……”
楚蟬依說到這裏,似乎是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哭得更凶了,幾乎說不出話來。
“反而如何了?!莫非是那孽徒定力太強,竟是直接出手傷了你?”
“不是的……”楚蟬依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眼眶紅得像兔子。
“他……他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天賦異稟,根基牢固,讓我好生修行,不要多想……”
“然後……然後弟子就……就輸了……嗚嗚嗚……”
靜。
寂靜。
裴慕仙那雙清冷的鳳目,緩緩地、一點點地睜大,瞳孔中倒映着小徒弟那張哭花了的臉,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
摸了摸……頭?
就這?
然後你就輸了?
你莫不是……來搞笑的吧?!
換做是本座,只需一個眼神,便足以讓那孽徒心神動搖!若是再展露半分春色,他豈不是要當場道心破碎,俯首稱臣?!
裴慕仙的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但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清冷。
“好了,不哭了。”
“此事……不怪你。”
“是爲師,低估了你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