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麻麻亮的時候,我們仨跟做賊似的摸回了廢丹房。我半拉身子都倚在小婉肩上,右耳朵徹底聾了,左耳也嗡嗡響,看東西跟隔了層毛玻璃似的。老周在前頭探路,他那老寒腿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響,聽得我心頭直發慌。
“暫時……安全了。”老周喘着粗氣推開破門,一股子丹渣的酸臭味撲面而來,反倒讓人安心了些。
小婉把我扶到草堆上坐下,手忙腳亂地生火。火星子濺到她手上,燙得她嘶了一聲,卻先來看我的耳朵:“二狗哥,你這傷得找個正經大夫瞧瞧……”
我擺擺手,喉嚨幹得冒煙:“先看東西。”懷裏那本賬冊沉甸甸的,硌得人心慌。
老周湊過來,就着微弱火光翻賬冊。他手指頭粗得跟蘿卜似的,翻頁卻輕得很。“好家夥……”他倒吸一口涼氣,煙熏黃的指甲點着一行字,“你們瞅這個——‘系統維護費’,月月一百萬靈石!敢情咱們累死累活,是給那幫孫子掙電費呢!”
小婉湊過來看,念着念着聲音就抖了:“天歷三千七百四十二年春,賠付金陵新區便利店店員陳平……撫恤金三文錢。”她猛地抬頭看我,眼睛瞪得溜圓,“二狗哥,這不就是蟋蟀兄……”
我點點頭,胸口堵得慌。三文錢一條命,這賬算得真他娘的精明。
老周突然站起身,踉蹌着走到牆邊。那面牆上密密麻麻刻滿了東西,我們原先都沒在意。只見他用袖子使勁擦掉浮灰,露出底下深深的刻痕——那根本不是隨便劃的,是一幅巨大的“修仙界階級圖”。
最頂上刻着天庭仙官,踩着祥雲;底下是各大宗門世家,錦衣玉食;再往下是內外門弟子,勉強溫飽;最底層,刻着一群小人兒跪在泥地裏,背上踩着無數只腳。
“四十年了。”老周聲音啞得厲害,手指摩挲着那些刻痕,“老子刻了四十年,就爲等今天。”
我和小婉都愣住了。老周轉過身,昏暗中他眼角有什麼東西亮晶晶的:“你以爲我咋認得噬魂丹?咋會做靈鼠牙刀?老子當年……也是個金丹修士!”
他猛地扯開破襖領口,胸口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鎖骨直劃到心口:“青雲山張家的嫡子看中我道侶,我們不肯屈從,就被廢了修爲扔進雜役處。道侶她……她當場自爆金丹,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小婉捂住嘴,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攥緊拳頭,斷指處疼得鑽心。
“這牆上刻的,”老周狠狠抹把臉,“不只是階級,是罪證!張家走私靈獸幼崽,藥王殿倒賣毒丹,瑤池西殿用雜役試藥……四十年,老子一件件都記下來了!”
我突然明白他爲啥總能搞到消息了。這老頭根本是個活檔案庫。
小婉突然輕咳一聲,從角落扒拉出個破藥碾子:“周叔,二狗哥的傷不能拖了。我瞅見廢丹堆裏有幾味止血草,雖然靈力散了,藥性還在。”
她手法熟練地挑揀、研磨,又從懷裏摸出個小瓶,倒出些黏糊糊的綠色藥膏。老周驚訝地挑眉:“丫頭,你這手法跟誰學的?”
“我娘教的。”小婉低頭抹藥,聲音輕輕的,“她原是碧波潭采藥女,被擄來瑤池試藥前,把畢生所學都教給我了。”藥膏抹在我耳朵上,涼絲絲的,居然真止住了血。
我心裏頭五味雜陳。這廢丹房裏藏着的,哪個不是苦命人。
正當氣氛沉重時,牆角突然傳來窸窣聲。我們嚇一跳,卻見是幾只靈鼠探頭探腦。老周咧嘴樂了,從兜裏摸出把谷粒:“老夥計們,又來蹭飯了?”
那些靈鼠居然不怕人,熟門熟路地跑來啃食。小婉看得有趣,也掰了點餅子渣喂它們。這一刻,破丹房裏居然有點詭異的溫馨。
可惜好景不長。我試着運轉靈力,斷指處突然劇痛難忍,眼前猛地閃過幻象:無數礦工在黑暗中被鞭打,慘叫聲刺得我腦仁疼。
“又來了?”老周緊張地按住我。
我白着嘴喘氣點頭。這福報靈根真不是人受的,吸收怨氣跟吸毒似的,後勁太大了。
小婉突然“呀”了一聲,指着牆角的鼠群:“你們看!”只見那些靈鼠正在啃食一堆紫色廢丹,吃完後個個眼睛發紅,暴躁地互相撕咬。
“是噬魂丹的殘渣!”老周變色,“快阻止它們!”
但我們慢了一步。吃過丹渣的靈鼠突然發狂般沖向牆根,不要命地啃咬起來。就在我們以爲它們要自殺時,牆角一塊石板突然鬆動了!
老周趕緊扒開鼠群,用力推開石板。底下居然是個狹窄的暗道,一股陳年丹香撲面而來。
“老天爺……”老周聲音發顫,“這怕是以前丹童偷藏成品丹的密道!”
我們面面相覷,心跳如擂鼓。誰能想到,絕路之下,竟是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給我們指了條生路。
小婉突然小聲說:“二狗哥,周叔,咱們得像這些耗子學習。”
“啥意思?”老周愣住。
“它們團結,知道互幫互助。”小婉眼睛亮晶晶的,“咱們也不能再單打獨鬥了。得把雜役們都暗中聯合起來,就像鼠群這樣,你幫我,我幫你,總能啃出條活路來!”
老周呆呆地看着小婉,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丫頭!說得好!老子混了四十年,還不如你個女娃看得透!”
他猛拍我肩膀:“二狗,你這妹子認得不虧!”
我也忍不住笑了,結果扯到耳朵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小婉慌裏慌張地給我換藥,老周則寶貝似的收好那本賬冊。晨光從破窗照進來,落在滿牆的刻痕上,那些苦難的記錄仿佛也有了溫度。
廢丹房依舊破舊酸臭,但有些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