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裏,那一秒半憂傷的旋律如同鬼魅,在嘈雜的噪音背景上固執地循環往復。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把鈍刀,切割着江述的神經,既帶來發現真相碎片的劇痛,也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慰藉。
“源代碼。”
阮清言的話像一枚炸彈,在這狹小空間裏引爆,餘波震得江述耳膜嗡嗡作響。他盯着那枚重歸寂靜、躺在工作台上的黯淡光盤,無法將它和那個能操控億萬人類記憶的恐怖技術聯系起來。
“搖籃曲計劃……源代碼?”江述的聲音幹澀得厲害,“這是什麼意思?這首曲子……是某種工具?武器?”
阮清言已經徹底沉浸在了數據的世界裏。她沒有回答,而是以驚人的速度將那段提取出的殘缺音頻片段導入多個不同的分析軟件。頻譜分析器、波形比對器、聲紋識別庫……屏幕窗口層層疊疊,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
“不是武器,更可能是……種子。或者說,原初模板。”她終於開口,語速極快,眼睛緊盯着屏幕上跳動的參數,“‘彼岸花’系統進行大規模、精細化的記憶幹預,需要極其復雜的神經信號模型作爲基礎。這個模型不可能憑空生成,它必然有一個學習、模仿、或者……寄生的源頭。”
她將那段旋律的頻譜圖放大,高亮出其中幾個極其微妙、幾乎難以察覺的共振峰和頻率調制特征。
“看這裏,還有這裏……這種獨特的諧波結構和衰減模式,非常古老,幾乎不像現代電子樂器或數字合成器能產生的,更像某種……經過特殊調校的、帶有一點點失真的物理樂器,比如老舊的鋼琴或者簧片樂器。它帶着一種天然的、無法被完美復制的‘瑕疵’和‘溫度’。”
她的手指在觸摸板上飛快點劃,調出一個復雜的、由無數節點和連線構成的網狀圖——那是她根據零星數據拼湊出的“彼岸花”系統理論模型的一小部分。
“而我之前分析過的、所有被‘彼岸花’系統處理過的記憶殘留波形——包括你的——其最底層的、被多次覆蓋和加密的核心籤名層,都帶有與這段旋律同源的頻譜特征!”她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拔高,“雖然已經被扭曲、復制、覆蓋了無數層,變得面目全非,但這種‘血緣關系’,在足夠深層的分析下,無法完全抹除!”
江述感到一股寒意從頭頂灌到腳底。他理解了阮清言的意思。
忘憂科技那神魔般的記憶操控技術,其最核心的、最基礎的“藍圖”,很可能就源於這段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憂傷的旋律!這首“無名曲”,就是“彼岸花”賴以生長的“土壤”!
“他們……用這首曲子作爲模子,來制造忘記和……修改記憶?”他感到難以置信,一種荒誕而恐怖的惡心感在胃裏翻騰。母親隨口哼唱的、帶給過他溫暖慰藉的調子,竟然成了抹殺無數人珍貴記憶的幫凶?
“更可能的是,這段旋律本身,就擁有某種我們尚未知的、能夠與人類深層記憶或情緒產生特殊共鳴的‘特性’。”阮清言的眼神閃爍着極度專注的光芒,“‘搖籃曲’……這個名字或許不是隨便起的。它可能天然就具備某種‘安撫’、‘覆蓋’甚至‘重塑’的潛能。忘憂科技發現了它,破解並放大了這種特性,將其武器化了。”
她快速敲擊鍵盤,開始嚐試將這段旋律碎片與她之前建立的“彼岸花”活動模型進行反向擬合。
“如果我們能完全復原這首‘搖籃曲’,哪怕只是大部分,我們就有可能……逆向推導出‘彼岸花’系統的部分核心算法,甚至找到其幹預信號的‘頻率’,從而……”她頓了頓,吐出一個令人心跳加速的詞,“……幹擾它,或者,防御它。”
希望的火苗再次燃起,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具體,也更加危險。他們手握的不再只是一個模糊的線索,而是一把可能直插敵人心髒的、雖然殘缺卻真實存在的鑰匙。
然而,就在這時,工作台上那台處於物理隔離狀態的老舊電腦,機箱內的散熱風扇突然毫無征兆地加速,發出刺耳的嘯叫!
屏幕上的所有分析界面猛地一卡,隨即開始劇烈地閃爍、扭曲!
一個紅色的、極其簡陋的、如同早期計算機病毒般的警告對話框,強行彈了出來,覆蓋了所有窗口,上面只有一行不斷抖動的大寫字母:
SOURCE DETECTED. PURGE IMMINENT.(檢測到源代碼。清除即將到來。)
沒有來源IP,沒有攻擊路徑,就像是從機器內部自己誕生出來的惡意!
阮清言臉色驟變,反應快如閃電!她不是去操作電腦,而是猛地伸手,一把拔掉了電腦主機和所有外設的電源線!甚至毫不猶豫地扯斷了連接牆壁插座的線路!
所有屏幕瞬間黑屏。
地下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怎麼回事?!它不是物理隔離的嗎?”江述的心髒狂跳,剛才那一幕如同超自然現象。
“是硬件級後門!”阮清言的聲音在黑暗中透着冰冷的寒意,她迅速摸出微型手電照亮周圍,“那枚光盤……或者這個光驅……或者這台電腦本身的某個古老硬件裏,被預先埋設了某種觸發機制。一旦讀取到特定特征的‘源代碼’數據,無需網絡連接,直接激活底層固件中的清除程序!”
她的話語剛落——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從地下室的唯一入口——那扇厚重的防盜門處傳來!
緊接着,是某種高頻能量武器切割金屬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灼熱的氣味和金屬熔化的味道瞬間從門縫裏滲了進來!
“他們找到我們了!”江述失聲道,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他。清潔工?還是更恐怖的“清道夫”?
“不是‘他們’!”阮清言猛地將工作台上的光盤盒掃進背包,語速快得驚人,“是它!那個RC-01‘清道夫’!它根本沒被完全困住!它鎖定了源代碼激活時產生的、極其微弱的特定能量籤名!剛才電腦的異常功耗和固件激活就是信標!”
“滋滋滋——哐!”
防盜門中央出現了一個赤紅色的熔點,並且迅速擴大!一只閃爍着金屬寒光的、尖銳的機械探爪猛地從熔穿的洞口伸了進來,粗暴地撕扯着門板!
冰冷的紅色光學鏡片的光芒,從洞口後面掃了進來。
絕望瞬間籠罩而下。他們被困在這個地下室裏,無處可逃!
阮清言的目光卻猛地投向房間角落——那裏有一個被雜物半掩蓋着的、鏽跡斑斑的老舊通風管道口,大小僅容一人勉強鑽入。
“那邊!”她拉起江述,沖向通風口。
就在“清道夫”的機械臂撕開大門,整個冰冷的機械軀體即將擠進來的刹那——
阮清言用工具猛地撬開通風口的格柵,將江述狠狠推了進去!
“一直爬!別回頭!”她厲聲喊道,同時從背包裏掏出最後一個圓餅狀的物體,看也不看地激活,塞進了被撕開的大門裂縫裏,然後自己也敏捷地鑽入通風管道。
轟!!!
一聲並非爆炸、而是極度強烈的次聲波震蕩從身後傳來!
即使隔着管道壁,江述也感到五髒六腑都被狠狠攪動,耳膜劇痛,幾乎嘔吐出來。整個管道劇烈震動,灰塵和鏽塊簌簌落下。
那是高強度次聲波震蕩器,非致命,但能瞬間讓一定範圍內所有精密電子設備暫時癱瘓,並對生物體造成強烈不適和眩暈!
身後的管道口外,那機械怪物移動的刺耳摩擦聲和能量武器的充能聲,戛然而止。次聲波攻擊顯然對它產生了效果,哪怕是短暫的。
黑暗、狹窄、充滿灰塵的管道裏,江述只能憑借求生本能,拼命向前爬行。阮清言緊跟在後,咳嗽着,推着他前進。
他們能聽到身後管道口處,傳來金屬被暴力扭曲和某種系統重啓的、斷斷續續的電子音。
守護者只是被暫時阻擋,並未被摧毀。
他們必須在這致命的管道迷宮裏,搶在那冰冷的狩獵機器恢復之前,找到生路。
而那枚蘊含着可怕力量的“源代碼”光盤,正緊緊貼在阮清言的背包裏,如同一個灼熱的詛咒,也是一個微弱的希望。
它的漣漪,已再次引來了致命的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