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動作很快。
絲瓜湯很快被端了上來。
沈夜讓人放在餐桌中央。
清湯寡水，幾片嫩綠的絲瓜浮在表面。
在一桌子擺盤講究，食材昂貴的早餐中，顯得格格不入。
嫋嫋的熱氣散開。
蘇玉輕看着那碗湯，眉頭下意識地蹙了一下。
沈明珠更是縮在李舒華懷裏，眼神裏全是嫌棄，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李舒華聽着沈夜幾乎是赤裸裸攻擊的‘關心’，眼皮止不住跳動。
她剛剛說了沈夜沒教養，還怎麼挑沈夜話裏的漏洞。
不管沈夜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必須受着……
沈夜拿起湯勺。
蘇玉輕愣住了，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
沈逸塵更是呆住了。
他預想中的沈夜要麼會難堪，要麼會惱羞成怒反擊，卻萬萬沒想到……
沈夜根本不把在場的人放眼裏！
這旁若無人的態度，連奶奶都敢無視。
沈明珠縮在李舒華身邊，偷偷看着那盆湯……
臉上是貨真價實的困惑。
她無法理解，沈夜怎麼突然就開始喝絲瓜湯了呢？
端上這碗絲瓜湯，就是爲了攻擊李舒華？
這可是把家裏最重要的人給得罪得透透的……
尤其是沈夜那無比肯定的‘關心’，幾乎是明牌詛咒李書華晚上睡不安穩，早日折壽離去。
偏偏沈夜又是言行一致的。
嘴上功夫有了，手上功夫也在活動……
在沈家人面前。
沈夜卻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拿起一個幹淨的小碗，優雅地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絲瓜湯。
然後，在那四雙眼睛的注視下，她慢條斯理地吹了吹熱氣，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嗯，火候剛好，清爽。”她品評道。
那神態，活像個在鏡頭前分享美食心得的博主。
“絲瓜要選嫩的，去皮去瓤，水開下鍋，滾兩滾就好，時間久了顏色發黃，營養也流失了，滴兩滴香油，一點鹽，清清淡淡，原汁原味。”
“這才是養生的真諦，特別鮮。”
她又喝了一口。
這才看向衆人。
“喝啊，你們怎麼不喝呢？早上來這麼一碗，去去火氣，整個人都通透了，奶奶，您真該試試，人老了啊，就該認命……”
沈夜一邊說，一邊又拿起湯勺，作勢要給李舒華盛湯。
“夠了！”李舒華忍無可忍，打斷了沈夜的自說自話。
絲瓜湯？養生？
沈夜這是在故意惡心她！
是在用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東西，嘲弄她這個長輩！
餐廳裏一片寂靜。
傭人們屏息垂首。
蘇玉輕有些擔心，左顧右看。
李舒華深吸一口氣，她竟鬥不過沈夜。
她李舒華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遇到沈夜這種油鹽不進的滾刀肉。
不用想就知道，都是從外面那些地方學了些不三不四的。
根本聽不進人話！
難道自己一個大家族人人尊敬的長輩，要被沈夜這個小丫頭拉入同等境地中？
但她畢竟是老一輩，沈夜可以做個滾刀肉，她自然也可以。
李舒華直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轉移話題。
“過幾天顧家老爺子的壽宴，我們沈家人都去，明珠的未婚夫辰越也會到場……”
“方家的那個？我會準備好的……”蘇玉輕點頭。
而沈明珠則是往李舒華懷裏又靠了靠。
矛頭很快又指向沈夜。
“但是某人，這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連個餐桌禮儀都沒有，去了也是丟人現眼！別到時候把沈家的臉都丟盡了！”
李舒華說完，愛憐地拍拍沈明珠。
又指着沈夜。
“明珠可是從小跟在我身邊，手把手教導的禮儀規矩，連顧家那樣挑剔的門第都誇她舉止端莊，有大家風範，你呢？你拿什麼比？”
蘇玉輕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接話，又能緩解氣氛的點。
連忙附和，試圖把話題從絲瓜湯中徹底引開。
“媽說得對，明珠和方家公子這門親事可是最近才定下的，方家門第高，辰越那孩子也是一表人才。”
“顧家宴會正是個好機會，讓兩個孩子多親近親近，也讓我們兩家關系更穩固……”
沈明珠適時地低下頭。
“辰越哥哥之前還說，顧爺爺壽宴上要帶我認識好些人呢，說讓我多見見世面……”
方家？
辰越哥哥？
方辰越？
沈夜倒也沒覺得有多意外。
畢竟她昨夜去的方家，距離沈家的莊園並不算太遠。
要是兩家一點聯系都沒有，那才是真的意外。
可是沈夜一想到，昨天晚上，那個她一句話……
就被踩斷小腿的方辰越……
被父親踩斷腿了都不敢吭聲……
竟然是沈明珠口中，那個要帶她“見世面”的未婚夫？
沈家上下，包括眼前這位自以爲是的老太太，引以爲傲的聯姻對象。
就是這麼一個玩意兒？
沈夜差點就想要笑出來。
她趕緊低頭。
借着喝湯的動作掩飾住笑意。
這家人，把聯姻當做穩固的工具。
但那在沈夜的眼裏，沒有絲毫的意義。
再抬頭時，沈夜臉上已恢復了那種近乎淡漠的平靜。
沈夜開口道：“顧家的宴會？我會去的。”
她倒是想要看看，顧家的宴會又是什麼樣的。
三次的機會，必須要早點用盡。
只有這樣，死亡筆記的權限才可以開放。
如果沈夜的死亡筆記，可以想怎麼寫，就怎麼寫，那才是真正的進步。
所以，必須要早點完成此世的因果。
到那個時候，成爲首富，只是沈夜邁向美好人生的第一步。
沈夜不會主動引起沈家人的厭惡，那太過下乘……
完全不符合她的美學。
況且，以賽特的因果論來說。
如果沈夜故意做些壞事，惹人厭棄，反倒會纏上更多的因果……
沈夜不會主動去惹事。
但也沒說過不會把自己投入復雜的境地中……
想要早點用完沈家的人三次機會，就不應該逃避接觸……
所以，今日的針鋒相對結束。
李舒華都跑了，沈夜也就順着對方話頭。
“奶奶您說得對，禮儀是得學。畢竟沈家這麼大費周章把我找回來，總不能讓我一直像個不懂規矩的‘外人’，是吧？”
不給沈家人反應。
緊接着，沈夜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到了蘇玉輕身上。
讓蘇玉輕一下就變成談話的中心。
沈夜開始遺憾，開始惋惜。
“媽，你說……我這初來乍到的，什麼都不懂，尤其是聚會之類的，要是要有個真正上心的人教教我，我也可以邁出那第一步了……”
蘇玉輕愣住了，立刻反駁道：“我這不是讓明珠帶你去了？是你自己沒跟上！”
蘇玉輕的愧疚不過片刻。
作爲親生母親，她確實從未好好教導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
但隨着愧疚出現的，更多是惱怒。
惱怒於沈夜在這種場合，當着老太太的面，用這種方式將她的失職點破，讓她下不來台。
李舒華被沈夜這綿裏藏針的變化擊中了。
前一秒她還以爲沈夜油鹽不進。
可下一秒，沈夜就用四兩撥千斤的態度，連着蘇玉輕都狠狠攻擊了一番。
這下子，李舒華竟沒有一開始那樣生氣……
沈夜的話聽着句句在理，已經順着她說了要學禮儀。
就算狠狠刺了蘇玉輕一下，但那和她李舒華又有什麼關系呢？
看到蘇玉輕不爽，李舒華倒是舒服多了。
蘇玉輕這個該死的女人，就是裝作一副小女人的樣子。
才爬了她兒子的床。
讓她從小疼到大的寶兒，連個名分都沒有……
沈夜像是沒看到那凌厲的眼神。
只是饒有興致欣賞這對婆媳的暗流。
她推開椅子，從容地站起身。
“我吃好了，各位慢用，絲瓜湯別忘了喝，真的降火，免得到時候晚上睡不着……”
…………
等到沈夜離開。
沈逸塵這才反應過來。
他的臉氣得通紅，指着沈夜消失的背影。
“她這是什麼態度？你們看看她！她眼裏還有沒有長輩！”
蘇玉輕面如火燒，只覺得深深的疲憊和無力襲來。
她重重嘆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開口。
“這孩子……怎麼就這麼……這麼難溝通？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沈明珠依偎在李舒華懷裏，知道奶奶也被氣得不輕。
她抬起淚眼，怯生生地問。
“奶奶……姐姐……姐姐她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接受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該留在這裏……”
眼淚適時地滑落下來，滴在李舒華昂貴的短褂上。
李舒華摟緊了她，手輕輕蹭着，像是在安撫，更像是在給自己順氣。
“明珠，我的寶貝，你放一百個心。有奶奶在，這個家就永遠是你的家，誰也趕不走你！”
“沈夜她翻不了天！顧家的宴會，她要是敢出半點差錯，丟了沈家的臉面，我李舒華，絕對饒不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