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縈繞的平靜,終究是暴風雨前的假象。
夜已深,萬籟俱寂,唯有打更人悠長的梆子聲偶爾劃過定北王府上空。墨韻堂內,雲寄瑤剛整理完近日的醫案,正欲熄燈就寢,心頭卻莫名掠過一絲不安。
這種對危險的直覺,曾在她於尚書府如履薄冰時多次救過她。她吹熄了燈,卻未躺下,而是悄無聲息地移至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月色被薄雲遮掩,庭院裏樹影幢幢,仿佛潛藏着無數鬼魅。
突然,幾道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影,如鬼魅般翻過院牆,落地無聲,動作迅捷地朝着滄瀾院的方向潛行而去!他們的目標明確,行動間帶着一股訓練有素的狠戾。
雲寄瑤的心猛地一沉。是刺客!他們的目標是蕭絕!
他如今雖毒性稍緩,但身體遠未恢復,目不能視,如何能應對這些專業的殺手?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雲寄瑤迅速從枕下摸出一個小巧的皮質卷囊——裏面是她從不離身的銀針,以及幾個顏色各異的小瓷瓶。她一把抓過搭在屏風上的外衫披上,壓低聲音對已被驚醒、面露驚恐的青黛道:“待在房裏,鎖好門,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姑娘!您不能去!太危險了!”青黛死死拉住她的衣袖,聲音帶着哭腔。
“我必須去!”雲寄瑤掰開她的手,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他若死了,我們都活不成!”這不僅是利害關系,更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源自本能的驅使。
她不能讓他死。
雲寄瑤不再耽擱,如同靈巧的狸貓,閃身出了房門,借着廊柱和陰影的掩護,快速向滄瀾院靠近。她對王府路徑已頗爲熟悉,走的又是近路,竟比那些繞行躲避巡邏的刺客更快一步抵達滄瀾院的外圍。
院內已傳來兵刃相交的鏗鏘之聲與壓抑的呼喝!韓衛帶着護衛正與數名黑衣刺客纏鬥,顯然對方是有備而來,武功高強,且人數占優,韓衛等人雖拼死抵抗,卻已左支右絀,被逼得不斷向內室後退。
雲寄瑤屏住呼吸,躲在一處假山後。她看到一名刺客覷準空隙,突破了韓衛的防守,手中淬毒的短劍泛着幽藍的光,直刺向內室門戶!
千鈞一發之際,雲寄瑤眸光一凜,指尖已夾住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她不懂高深武功,但母親手札中記載了一套保命用的飛針手法,精準無比,專打穴位!
“嗖!嗖!嗖!”
三縷微不可聞的破空聲響起。那刺客只覺得手腕、肘部、肩井三處同時一麻,整條手臂瞬間酸軟無力,短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驚駭回頭,正對上假山後雲寄瑤清冷的目光。
“有埋伏!”刺客低吼一聲。
這一下變故,頓時吸引了部分刺客的注意。立刻有兩人舍棄對手,朝着雲寄瑤藏身之處撲來!
“王妃小心!”韓衛見狀目眥欲裂,想要回援卻被死死纏住。
雲寄瑤心頭一緊,但越是危急,她反而越是冷靜。她迅速將一枚黑色藥丸彈向地面,“噗”的一聲輕響,一股濃密刺鼻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擋住了刺客的視線——這是她用藥材配制的簡易煙幕。
趁着煙霧掩護,她迅速轉移位置,手中再次扣住銀針。
內室中,蕭絕早已被外面的打鬥聲驚醒。他看不見,但耳中聽到的每一道兵刃破空聲、每一句呼喝,都清晰地在他腦中構建出外面的戰況。他聽到韓衛的怒吼,聽到刺客的慘叫,也聽到了那幾聲微不可聞的破空聲和隨後響起的、屬於雲寄瑤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低喝。
她來了?她怎麼會來?這裏如此危險!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蕭絕的心髒,比面對任何強敵時都要強烈。他猛地從床上坐起,憑借記憶和聲音,摸索到牆邊,那裏懸掛着他昔日征戰沙場的佩劍——“斬淵”。
劍身冰冷沉重,久未飲血。
他緊緊握住劍柄,指節泛白。黑暗和虛弱如同潮水般涌來,但他不能倒下。外面,韓衛在搏殺,而那個女人……也在爲他涉險!
一名刺客沖破煙幕和護衛的阻攔,終於闖入了內室!他看到了孤身站在床前、手持長劍卻覆着雙眼的蕭絕,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興奮與輕蔑,揮刀便砍!
蕭絕雖目不能視,但多年征戰形成的本能猶在。他聽風辨位,感受到那凜冽的刀鋒襲來,猛地側身避過,同時手中“斬淵”如毒龍出洞,憑着感覺直刺而出!
“噗嗤!”
劍尖入肉的聲音響起。那刺客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劍刃。他至死不明白,一個瞎子是如何如此精準地反擊的。
蕭絕猛地抽回劍,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手。他劇烈地喘息着,這一劍幾乎耗盡了他剛積蓄起來的所有力氣。
然而,更多的刺客聽到了內室的動靜,正在涌來。
“王爺!”雲寄瑤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她解決了糾纏她的兩人,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正好看到蕭絕執劍而立、腳下躺着一名刺客的景象。他臉色蒼白如紙,緊抿的唇角卻帶着一絲狠厲的堅毅,宛如瀕死的孤狼。
“你怎麼來了!出去!”蕭絕聽到她的聲音,又急又怒,厲聲喝道。他寧願自己死在這裏,也不想她卷入這致命的危險!
雲寄瑤沒有理會他的呵斥,目光迅速掃過室內,看到窗外又有黑影晃動。她毫不猶豫地沖到蕭絕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跟我走!不能待在這裏!”
她的手冰涼,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蕭絕微微一怔,竟被她拉着向後室退去。雲寄瑤熟悉滄瀾院的構造,知道那裏有一處小小的暗格,是之前整理時無意發現的。
就在他們剛退入後室,關上門的瞬間,數名刺客已沖入了內室,看到同伴屍體和空蕩蕩的房間,立刻開始搜尋。
狹小的暗格內,空間逼仄,兩人幾乎緊貼在一起。雲寄瑤能清晰地聽到蕭絕沉重而壓抑的喘息,能感受到他身體因脫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他身上的血腥氣與她身上的藥香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曖昧的氣息。
外面是刺客翻箱倒櫃的聲響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危險迫在眉睫。
蕭絕緊緊握着劍,將雲寄瑤護在身後,盡管他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在這個絕對黑暗、生死一線的狹小空間裏,所有的僞裝、算計和隔閡似乎都被剝離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保護對方的本能。
雲寄瑤靠在他寬闊卻單薄了許多的背上,能感受到他心髒劇烈的跳動。她悄悄握緊了手中的銀針和最後一個裝有強效迷煙的藥瓶,屏住了呼吸。
殺機,僅在咫尺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