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之內,空氣凝滯。腐朽的木料氣味混合着蕭絕身上的血腥與雲寄瑤清苦的藥香,形成一種生死邊緣的奇特氛圍。
刺客的腳步聲就在門外徘徊,兵刃刮過門板的聲響令人牙酸。雲寄瑤能感覺到蕭絕身體的緊繃,他握劍的手穩如磐石,但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虛弱。她悄然將一枚銀針扣在指間,另一只手緊緊攥着那個迷煙藥瓶。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嚎,緊接着是韓衛如同受傷猛獸般的怒吼:“保護王爺!”
隨即,兵刃碰撞聲、肉體倒地聲、悶哼聲驟然變得激烈,顯然外面的戰局發生了變故——或許是王府其他地方的護衛終於突破攔截趕到了。
門外的腳步聲瞬間變得雜亂,伴隨着幾聲短促的指令:“撤!”
腳步聲迅速遠去,打鬥聲也漸漸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零星的呻吟。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雲寄瑤卻沒有立刻放鬆,她仔細傾聽了片刻,確認外面再無異動,才壓低聲音對身前的蕭絕道:“王爺,外面好像……安全了。”
蕭絕緊繃的身體微微鬆弛了一些,但手中的劍仍未放下。他側耳傾聽,沉聲問:“韓衛?”
“屬下在!”韓衛的聲音立刻在門外響起,帶着濃重的喘息和一絲後怕,“王爺,您沒事吧?屬下護衛來遲,罪該萬死!”他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刺客已被擊退,斬殺三人,活捉一人,其餘……服毒自盡了。”
“本王無事。”蕭絕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冷沉,“清理幹淨,加強戒備。”
“是!”
雲寄瑤這才輕輕推開暗格的門。微弱的光線透入,只見外間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裂,地上躺着幾具黑衣刺客的屍體,鮮血染紅了地毯。韓衛帶着幾名掛彩的護衛肅立一旁,臉上皆帶着愧色與殺氣。
看到蕭絕和雲寄瑤從暗格中安然走出,韓衛等人明顯鬆了一口氣,看向雲寄瑤的目光中,更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感激與敬佩。若非王妃及時發現並出手阻攔,後果不堪設想。
蕭絕雖然看不見眼前的慘狀,但濃重的血腥味和肅殺的氣氛,已足以讓他明白方才戰況之激烈。他轉向雲寄瑤的方向,雖然覆着眼帶,但那“目光”卻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你可有受傷?”他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妾身無事。”雲寄瑤搖了搖頭,目光卻落在蕭絕執劍的右手上。那裏沾染了血跡,順着他蒼白的手指緩緩滴落。她眉頭微蹙,上前一步,“王爺,你的手……”
她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查看他是否受傷。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手背的瞬間,蕭絕卻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被燙到一般。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空氣中彌漫開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
他並非抗拒她的觸碰,而是在那生死與共的狹窄黑暗之後,在她不顧自身安危沖到他身邊之後,任何一種尋常的接觸,似乎都染上了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心緒未平,本能地想要回避那會擾亂他心神的觸碰。
雲寄瑤的手僵在半空,隨即神色如常地收回,仿佛什麼也沒發生。“王爺手上沾了血,需盡快清理,以免污穢侵入,於病情不利。”她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冷靜專業。
“嗯。”蕭絕低應一聲,將“斬淵”劍遞給韓衛,借此掩飾方才的失態。
“王爺,王妃,”韓衛接過劍,稟報道,“屬下已令人徹查王府,並審訊那名活口。只是……那人嘴極硬,且似乎早有準備,未能問出幕後主使。”
蕭絕臉上並無意外之色,只有一片冰寒:“能培養出這等死士的,左右不過那幾人。繼續審,撬不開他的嘴,就查他身上的每一寸線索!”
“是!”
天色微明,滄瀾院內的血腥氣尚未完全散去。
雲寄瑤沒有離開,她親自爲蕭絕清理了手上的血跡,確認他只是虎口因用力過猛而有些撕裂,並未被刺客所傷,這才稍稍放心。她又查看了韓衛及其他受傷護衛的傷勢,留下金瘡藥和內服的方子。
她做這一切時,從容不迫,條理清晰,仿佛方才經歷的生死危機不過是一場幻夢。這份定力,再次讓衆人心折。
蕭絕坐在重新收拾過的室內,聽着她輕聲吩咐下人的聲音,聞着她身上那縷驅散了血腥味的藥香,心中那片因背叛和殺戮而冰封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熾熱的火種。
在所有人都認爲他已是一枚棄子,對他避之不及的時候,只有她,這個因一紙婚約被迫與他綁在一起的女子,一次次地將他從鬼門關拉回。這一次,更是冒着生命危險,與他共同面對刀劍。
這份情誼,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各取所需”。
“雲寄瑤。”他再次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
正在淨手的雲寄瑤動作一頓,回身看他:“王爺?”
蕭絕沉默了片刻,窗外晨曦微露,在他覆眼的錦帶上投下淡淡的光暈。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今日之恩,蕭絕……銘記於心。”
他沒有自稱“本王”,而是用了自己的名字。這不是王爺對王妃的客套,而是一個男人,對與他共歷生死的女子的承諾。
雲寄瑤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看着那個坐在曦光中、蒼白脆弱卻依舊難掩錚錚傲骨的男人,一直冷靜自持的心湖,終於難以抑制地漾開了一圈明顯的漣漪。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復雜的情愫,輕聲道:“王爺言重了。夫妻本是一體,榮辱與共,何須言謝。”
這一次,“夫妻一體”四字從她口中說出,不再僅僅是利害關系的陳述,似乎……也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度。
蕭絕聞言,覆在錦帶下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微微牽動了一下。
血色褪去,黎明已至。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東西,也如同這晨光一般,再也無法被輕易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