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驚魂後,定北王府的守衛明顯森嚴了許多,明崗暗哨,巡邏的護衛增加了近一倍,氣氛肅殺。韓衛幾乎是十二個時辰不離蕭絕左右,看向任何陌生面孔的眼神都帶着審視的寒光。
然而,在這片外鬆內緊的肅殺之下,滄瀾院與墨韻堂之間,卻涌動着一股難以言喻的暗流。
蕭絕體內的“相思引”似乎因那夜的動用真氣與情緒劇烈波動,而出現了細微的反撲。雖未正式毒發,但經脈間偶爾會泛起熟悉的陰寒刺痛,尤其在夜深人靜之時。
這日深夜,蕭絕輾轉難眠,那股熟悉的、如同無數冰針穿刺骨髓的隱痛再次襲來,雖不似往日毒發那般猛烈,卻也足以讓他額角滲出細密冷汗,意識在清醒與模糊間沉浮。
他本不欲聲張,試圖憑借意志力硬抗過去。但守在門外的韓衛還是察覺到了他壓抑的呼吸聲,隔着門低聲詢問:“王爺?”
“……無礙。”蕭絕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沙啞。
韓衛跟隨他多年,如何聽不出這“無礙”背後的勉強。他猶豫片刻,想起王妃曾嚴令,王爺身體有任何異狀都需即刻稟報,尤其是與毒性相關的。他不敢怠慢,低聲道:“王爺,屬下……去請王妃過來看看?”
黑暗中,蕭絕沉默了片刻。理智告訴他,不該在深夜驚擾她。但身體深處叫囂的寒意與疼痛,以及……內心深處某種隱秘的渴望,讓他鬼使神差地沒有立刻拒絕。
他的沉默,被韓衛當成了默許。
雲寄瑤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聽清韓衛的來意後,她立刻起身,甚至來不及仔細綰發,只隨意披了件外衫,提起藥箱便跟着韓衛匆匆趕往滄瀾院。
室內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蕭絕靠在床頭,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愈發蒼白,唇色淺淡,覆眼的錦帶邊緣已被冷汗浸溼些許。
“王爺?”雲寄瑤快步走到床邊,聲音帶着剛醒時的微啞,更多的是擔憂。
聽到她熟悉的聲音,蕭絕緊繃的心弦莫名鬆了一絲。他微微偏頭,“看”向她聲音傳來的方向:“吵醒你了……只是些微不適,不必……”
他的話被雲寄瑤微涼的手指打斷。她已自然地搭上他的腕脈,凝神細診。
她的指尖按在他的脈搏上,那微涼的觸感,竟奇異地緩解了些許經脈中的灼痛感。蕭絕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感受”着她的存在。她能聞到她身上帶來的、夜露般的清冷氣息,混合着那股令人安心的藥香。
“寒氣有些浮動,是那夜動了真氣,引動了毒素。”雲寄瑤診斷完畢,語氣篤定,“需立即行針疏導,否則恐會引發正式毒發。”
她說着,已打開藥箱,取出銀針。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坐在床沿,示意韓衛幫忙扶穩蕭絕。
這一次,蕭絕沒有任何抗拒。他順從地配合着她的指令,感受着那纖細卻穩定的手指,在他胸腹間的穴位上或輕或重地按壓、落針。
與白日的治療不同,深夜的靜謐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離得那樣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感受到她發絲偶爾拂過他手臂的微癢。那專注的、帶着暖意的氣息,仿佛一張細密的網,將他周身縈繞的寒意與孤寂悄然驅散。
雲寄瑤全神貫注於運針,並未察覺身下之人微妙的心緒變化。她只知道,必須盡快將這股浮動的寒氣壓制下去。
當最後一根銀針刺入,蕭絕體內那躁動不安的陰寒終於被徹底安撫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卻異常鬆弛的暖意。
雲寄瑤輕輕籲了口氣,額角也見了汗。她抬手用袖角拭去汗水,正準備起身收拾,手腕卻忽然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
她渾身一僵,愕然低頭。
是蕭絕的手。他並未用力,只是虛虛地圈着她的手腕,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帶着一絲不確定的、試探般的意味。
“……”雲寄瑤一時忘了反應,只覺得被他觸碰的那一圈皮膚,瞬間變得滾燙。
蕭絕也似乎被自己這突兀的舉動驚住了,覆在錦帶下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他該如何解釋?說感謝她深夜前來?說貪戀她指尖那點微涼的安撫?還是說……他只是不想讓她這麼快就離開這片令人安心的黑暗?
最終,他只是低聲道,聲音沙啞得厲害:“……多謝。”
然後,他便鬆開了手,仿佛那只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
手腕上那圈溫熱的觸感驟然消失,帶來一陣微涼的失落感。雲寄瑤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緒,聲音盡量維持平穩:“王爺客氣了。您好好休息,妾身……明日再來。”
她幾乎是有些倉促地收拾好藥箱,快步離開了內室,背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聽着她遠去的、比來時急促些許的腳步聲,蕭絕緩緩收回了停滯在半空的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尖。
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她手腕纖細的觸感和微涼的體溫。
空氣中,那縷清苦的藥香久久不散,如同她在他心湖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緩緩擴散,再難平息。
而逃也似地回到墨韻堂的雲寄瑤,背靠着緊閉的房門,心跳卻久久無法平復。手腕上那一圈被他握過的地方,依舊清晰地殘留着屬於他的、霸道而灼熱的溫度。
她抬起手,看着那處,眼神復雜難明。
這潭水,她似乎……越陷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