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寒夜,俞月以爲那是救贖的開始。
卻不知,那已是她貧瘠青春裏,能從他那裏得到的唯一的,也是全部的溫度。
後來呢?
後來,他是衆星捧月的江二少,而她,只是隔壁鄰居家那個安靜得近乎透明的俞滿月。
他偶爾心情好時,會揉揉她的頭發,漫不經心地喊一聲:“小月亮,又一個人發呆?”
那點稀薄的溫柔,於他不過是舉手之勞。
於她,卻是能反復咀嚼好多天的蜜糖。
那是她暗無天日的青春期裏,爲數不多的,甜味的悸動。
場景又切換到俞月上大學前。
她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氣,在江昱辭常去的賽車場外等他。
那天風很大,吹得她眼睛發澀。
他穿着賽車服,被一群朋友簇擁着走出來,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俞月走上前,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江昱辭,我……我要去南城讀醫了。”
江昱辭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扯嘴角笑了笑:“哦?挺好的啊。南城不錯,適合你這種安靜的小姑娘。”
他甚至沒問她在哪個學校。
旁邊有人催他,他朝她隨意地揮揮手:“行了,哥要去嗨皮了,你……一路順風。”
江昱辭轉身就走,背影瀟灑閒散。
俞月站在原地,看着他和朋友勾肩搭背地走遠,感覺自己像個被遺棄在孤島上的傻瓜。
最後的最後,夢境的色調漸漸變得灰暗。
她看到少年江昱辭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坐上了飛往英國的航班。
“江昱辭……”
睡夢中,俞月呢喃出聲,眼角有淚痕滑落,浸溼了枕畔。
……
江昱辭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飆了幾圈車,灌下去的烈酒非但沒能澆愁,反而讓心頭的煩躁愈演愈烈。
最終,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回到了滿園別墅。
客廳裏一片漆黑寂靜,與他離開時別無二致。
他踢掉鞋子,帶着一身未散的酒氣和夜風的涼意,躡手躡腳地上了樓。
臥室的門虛掩着,他推開門,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朦朧月光和走廊的地燈,看到了床上蜷縮着的身影。
俞月似乎睡着了,但睡得並不安穩。
她側躺着,面向他這邊,眉頭微微蹙着,長而密的睫毛溼漉漉地黏在一起。
眼角處,清晰地殘留着一道未幹的淚痕。
江昱辭的腳步頓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見過俞月清冷疏離的樣子,見過她隱忍倔強的樣子,甚至見過她情動時眼尾泛紅的模樣。
卻獨獨很少見她哭。
可現在,她在睡夢中流淚。
是因爲什麼?
白天在餐廳,她和蕭書淮相談甚歡的畫面不受控制地跳進腦海。
江昱辭朝床邊走近幾步,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蹭了蹭她眼角的溼痕。
他俯視着俞月在睡夢中依舊難掩哀戚的容顏,心頭百味雜陳。
最終都化作了濃鬱得化不開的苦澀和自嘲。
江昱辭扯了扯嘴角,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自言自語地開口,話語中的挫敗感和醋意幾乎要溢出來了:“你就這麼喜歡蕭書淮嗎?”
“喜歡到,連夢裏都在爲他哭?”
“俞滿月,你都喜歡了他這麼多年了,分一點給我不可以嗎?”
問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江昱辭什麼時候,也變得需要在一個女人面前,如此卑微地求證另一個男人的地位了?
他沒有等來回答,也不期望有回答。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
有痛楚,有不甘,還有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最終,他直起身,沒有上床,而是轉身,默默地退出了臥室,帶上了房門。
江昱辭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站了整夜,腳邊散落着幾個煙頭。
天光微亮時,他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望着樓上臥室的方向,最終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嗓音沙啞:
“行,小沒良心的……老子認輸。”
……
俞月是在一股淡淡的藥膏氣味中醒來的。
她睜開眼,恍惚了一瞬。
額角原本隱隱作痛的地方,傳來舒適的涼意。
她抬手摸了摸,觸感光滑,那處淤青似乎被塗抹了什麼藥膏。
動作間,她注意到自己枕邊放着一支打開的藥膏。
是她常備在醫藥箱裏,用於化瘀消腫的那種。
俞月抿了抿唇,起身將藥膏蓋好放回床頭櫃,走進了浴室洗漱。
下樓時,她刻意放輕了腳步,想着如果他在,就避開餐廳直接從側門去車庫。
然而,剛走到樓梯口,她就看到了那個坐在餐桌旁的身影。
江昱辭穿着簡單的家居服,正低頭看着平板電腦上的財經新聞,手邊放着一杯黑咖啡。
晨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減弱了他平日那股凌厲的痞氣,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寧靜。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狹長眼眸漫不經心掃來,眼尾微挑。
四目相對。
俞月移開視線,轉身就想往回走。
“醒了?”
江昱辭的聲音響起,沒有往日的譏誚和火藥味,聽起來甚至有些平淡,還帶着幾分剛起不久的慵懶沙啞。
“早餐準備好了,阿姨做了你喜歡的蝦餃。”
俞月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他。
他竟然沒像往常那樣,用帶刺的話來堵她?
見她站在原地不動,江昱辭放下平板,目光落在她額角。
雖然用了藥膏,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些許痕跡。
他眉頭蹙了一下,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卻難得地帶了點關切的意思:“額頭還疼嗎?”
這近乎溫和的態度,讓俞月更加不適應,甚至心生警惕。
她搞不懂他又想玩什麼把戲。
“不疼了,謝謝。”
她語氣疏離客氣,明顯的劃清界限的意味,“我不餓,先去醫院了。”
說完,她不再看他,徑直朝着玄關走去。
若是平時,江昱辭早該冷笑着刺她幾句。
但今天,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任由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
他沒有計較她的冷淡,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被輕易點燃怒火。
直到聽到外面車子引擎發動並遠去的聲音,他才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舌尖抵了一下腮幫。
……笨女人。
連句軟話都不會說。
可他想起她睡夢中那滴眼淚,終究還是……狠不下心跟她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