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枝從校外的手機店回寢室，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安揚送她回來後就說要去兼職了，這幾天曠工他得補上，這是不是說明在醫院的徐如寧有所好轉了，不然她也不會讓安揚留她一個人。
她把安揚買給她的水果帶回寢室後，分給室友一半，因爲昨晚照顧喝醉的她到深夜。
吃人嘴短的肖艿，笑意盈盈地推辭功勞：“哪裏是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生的功勞啊，把你照顧得這麼好的最大功臣是你男朋友。”
裴鄭兒附和：“你被抱回寢室時，就睡得很安穩了，說是給你喝過醒酒湯了，不然要是你又鬧又吐，我們一晚上也都不夠你折騰。”
肖艿曖昧一笑：“想必是你已經折騰過太子爺一回了。”
聞言，安枝才想到自己完全忘了，自己喝醉後最麻煩的人是周西津，而她醒來後連個謝字都沒給他發過。
她逐漸覺得有一絲愧疚在內心升起，要是什麼都不做，良心會一直折磨自己，連學習都不能靜心。
所以，她做了一個令她後悔的行爲。
安枝本來想給周西津打電話的，但發現自己手機通訊錄裏並沒有他，只能翻出他的微信，直接打過去微信通話，畢竟不用話費。
但剛吃過水果的手有點兒溼，結果，就發生了史詩級的事故——
語音通話，變成了視頻通話，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撞上了他洗澡的時候。
安枝沒想到他接這麼快，也不好直接沒禮貌的掛掉，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聊下去。
然後……在室友的拆台下，匆匆掛斷。
肖艿一臉可惜地嘖了一聲：“我剛剛還想避嫌來着，沒想到根本沒給機會。”
裴鄭兒百無禁忌看向她，眼睛亮程程：“枝枝，你還沒吃上總該看過了吧，太子爺有腹肌嗎？”
安枝冷靜下來後，格外冷靜：“有。”
“幾塊啊？”
“一塊。”
“那能算有嗎姐妹，我們誰沒有一塊啊？”
看着兩人敗興而歸，安枝扯唇，沒興趣繼續這個話題，翻開書做題。
……
安枝料到徐如寧可能傷勢恢復得不錯，但沒想到，恢復這麼快。
兩天後，她就辦理出院手續回校了。
她回校那天，是安揚從醫院送她過來的，但他沒上樓，畢竟女生宿舍不方便。
安枝自從醫院之後，就再沒見過她，安揚說她臉可能毀容了，她怎麼這麼快回校，她是真不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
而見到她後，安枝才知道那句毀容，着實太過誇張。
徐如寧臉上才貼着一塊創可貼，其餘地方完好無損，壓根看不出來毀容，而身上也沒缺胳膊少腿，看樣子恢復得很好，行動和正常人沒兩樣。
難怪，她會直接出院回校。
徐如寧再次回到寢室，她也不裝了，或許覺得和安枝她們裝都浪費時間，然後摘下了那塊創可貼，上面只有很淡的疤痕，妝容一蓋就看不清了，她朝着安枝漠然一笑：“怎麼，好像看到我沒毀容，也沒殘疾，你很失望？”
肖艿聽不下去她的冷嘲熱諷：“怎麼說話呢，你被人打了只能證明你人緣不好，又不是安枝打的，幹嘛陰陽怪氣朝她撒氣？”
裴鄭兒沒她那麼勇敢，敢和徐如寧嗆聲，只是默默給她豎起拇指，嘴替啊姐妹。
徐如寧目無表情瞥了她一眼，那氣勢讓她有點退卻、但又強撐的模樣有點可笑之極，嘲諷道：“無論是誰打傷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何況我也報警了，連警方都說安枝最有嫌疑，把她帶去警局審問，這件事她沒告訴你們吧？”
肖艿和裴鄭兒果然一愣，不明所以看向安枝。
安枝沒有解釋，淡道：“說完了嗎？如果你還想在這個寢室繼續待下去，之前的事在沒有證據之前別再提了，如果不想，很簡單你主動申請離開寢室。”
這話簡直四兩撥千斤，讓徐如寧無法死纏爛打下去，只能冷哼一聲，暫時作罷。
接下來一天裏，徐如寧雖然時不時來一句煞風景的話，但沒人理她，也就消停了。
但寢室的平靜，也就僅僅維持了一天。
隔天，安枝正在床上午休時，迷迷糊糊間，總感覺寢室裏因爲什麼在爭吵。
直到裴鄭兒上來推醒了她，驚惶失色的：“醒醒枝枝。”
安枝迷蒙睜眼，不知道在夢境還是現實的惺忪眼神，看向她啞聲：“怎麼了嗎？”
“出大事了，和咱哥安揚有關！”肖艿鄭重其事地看着她說，然後把手機遞給她。
安枝聽到安揚兩個字，睡意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她從床上披了件外套就起來，火速接過手機，點開了那個視頻。
環境雖然有些幽暗，但很熟悉，熟悉到她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她家，還是安揚的房間，雖然破舊，但是收拾的整潔有序，是她從小到大都覺得最神聖的地方。
而現在眼前這一幕，徹底將這聖神的地方淪爲不堪的污穢。
伴隨着熟悉女聲的調笑，兩人在床上翻雲覆雨，女生就是徐如寧，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而男生始終背對着視頻，看不清臉，但僅憑背影，她也可以認出。
只是安枝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似乎想嘔吐一樣難受至極。
雖然她大概猜出了這個視頻是她生日那天，兩人在她家做過的事，她也清楚是什麼事，可是清楚和親眼看到是兩回事。
有一絲裂縫在她心裏逐漸擴大，像個無底深淵一樣，一點一點拽走了她的情感。
見到她反應如此之大，肖艿趕緊關了視頻，她猶豫着說：“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缺德把視頻放學校論壇，雖然被和諧秒刪，但還是被人保存下來，在群裏瘋傳。”
裴鄭兒安慰着安枝，“雖然很多人說視頻裏的男生是安揚，但沒證據啊，頂多讓他們說兩句，至於那個徐如寧，算她活該。估計是平時缺德事幹多了，遭報應。”
“小聲點，她回來看到視頻不得遷怒咱們？”肖艿是怕那女人又遷怒安枝。
可話音剛落，原本從不回寢室午休的徐如寧風風火火地回來了，臉色極其憔悴，眼裏夾雜着難以言說的狂風暴雨，怒喝：“安枝！”
肖艿見狀，趕緊上前阻止她：“你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走開！”
徐如寧一把推開了肖艿，力氣大的不可思議，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安枝連忙下床扶她，卻被徐如寧拽起了長發，疼痛讓她不得不抬眼正視對方，慍色漸濃：“我知道你生氣有人把視頻發網上，但你遷怒無辜的人做什麼？”
“誰無辜，你嗎？”
徐如寧氣及反笑，“你我都心知肚明，那晚只有我們三人在家，不是我和安揚，就只剩你了！你到底要不要臉，偷拍我們的視頻？”要不是怕安揚身敗名裂，她早就把安枝喜歡安揚的事公之於衆了。
“我沒拍過。”安枝言簡意賅，雖然知道她不會信。
徐如寧確實不信，冷笑：“除了你還會是誰，難不成還是我和安揚自毀名譽？”
安枝沒有再辯解，眸光轉冷：“我不知道，你鬆手。”
下一刻，徐如寧雖然鬆開了手，但又再次揚起手扇在她臉上，完全沒了平時的冷靜，氣急敗壞唾棄道：“你簡直不知廉恥，你哥怎麼會養出你這種妹妹！”
似乎是後半句觸到了她的底線，安枝不再忍讓，和她廝打在一起。
……
半個小時後，輔導員辦公室。
徐如寧和安枝一個高昂着頭顱，一副我沒錯的樣子，一個低着頭，卻神色冷漠，抿着唇也絲毫沒有歉意。
兩人身上和頭發都有些凌亂，但女生打架也就扯頭花，肯定不會真揍得鼻青臉腫。
輔導員看着兩個女生，嘆了口氣：“你們兩平時都表現很好的學生，不論成績，還是風評，老師還以爲把你們安排在同一寢室，一定會和睦相處。到底是爲什麼事吵起來，兩個斯斯文文的小女生還打架不像話了。”
徐如寧惡人先告狀：“老師，我和安揚，也就是她哥哥是名正言順的男女朋友，我們也都是成年人了，沒在學校亂搞，那個視頻就是在她家被安枝偷拍，然後發到學校論壇，我會生氣不是理所當然嗎？”
安枝一言不發，看着她表演。
輔導員面色一僵，顯然也看過那個視頻，咳了咳道：“雖然你是沒犯什麼錯，但確實影響校風了，那個視頻學校已經在控制了，至於你說的是安枝發出來，是這樣嗎？”
這話問的是安枝，因爲安枝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輔導員自然不會立刻相信是她做的，還是有點更偏心她。
安枝搖了搖頭，低着嗓子實話實說：“我沒做過，老師。可以請學校介入這件事，調查清楚後如果不是我，那麼請她徐如寧，爲今天做的事說的話跟我道歉。”
說的話，倒是擲地有聲，一點也沒心虛，一副令人信服的好學生模樣。
輔導員覺得她說的話有道理，點了點頭，轉而勸徐如寧：“那給學校幾天時間調查，到時候有結果通知你們，這期間別再惹事，可以保證嗎？”
徐如寧氣不打一處來，說了一句知道了，轉身就走出辦公室。
安枝和老師道謝後，也跟着走了出去，她看到了徐如寧在等她，不止她，還有……
安揚。
看樣子他也看到了那個視頻，也知道了她和徐如寧打架的事，所以才會風塵仆仆趕過來。
而現在徐如寧正在和他告狀，告她的狀：“如果這次你還不顧我們的聲譽，不分青紅皂白維護你的妹妹，那我們就分手！”
安揚俊顏難看至極，他只能沉聲安慰她：“我聽到了，輔導員不是說了等事情查清楚……”
“查什麼？我問你到底查什麼？那晚只有我們三個人，不是她做的，難道是我故意毀自己清白？”徐如寧情緒激動到崩潰。
安揚蹙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期間他連一眼都沒看安枝，滿心滿眼都是徐如寧，照顧她的情緒，仿佛她不存在一樣。
她感覺空氣漸漸窒息，根本待不下去。
正當她想一個人離開時——
“非要我從這裏跳下去，你才能夠明白清白對一個女生來說有多重要？”徐如寧步步緊逼，幾乎要將安揚逼到二選一的絕境。
眼看着他無動於衷，她失望轉身，還沒碰到欄杆就被他攔下來，安揚咬牙切齒：“你到底想怎麼樣？”
徐如寧轉過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如果偷拍我們視頻傳到學校的人是別人，你會怎麼做？”
“揍他一頓，報警。”安揚如實回。
“那我要你一視同仁，對別人能做到，對安枝不行？”徐如寧埋在他肩膀，哭得情緒崩潰：“憑什麼我要受這種委屈，就因爲我愛你？她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我憑什麼容忍她一次次傷害我，如果還有下次，是不是要逼我去死她才肯罷休……”
安揚緩緩閉上了眼，深吸了口氣，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推開她：“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徐如寧沒說話，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仿佛現在就要他給交代一樣。
安揚沒辦法，好不容易安撫好她，也怕她會做出過激且不可挽回的行爲，只能轉身走向安枝，看着安靜站着的小姑娘，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是你做的嗎？”
他用從未有過的冷漠質問自己，安枝心底一痛，努力克制自己不掉眼淚，指甲都要被她摳掉，才嘶啞出了聲：“我說不是，你信？”
兩人已經連哥哥妹妹最親昵的稱呼，在此刻都不剩了，仿佛兩個仇人面對面審問一樣，一個冰冷質問，一個被迫回答。
聞言，安揚失望地垂眼：“上一次我選擇相信你，可一次又一次指向你，你覺得我會信這是巧合？”
他不信自己了。
明明他之前說過從小把她養到大，相信她的稟性是善良的，不會做這種事，難道都是騙她的，其實他從上次就已經開始種下懷疑她的種子，現在變成懷疑、不信任、乃至決裂。
安枝眼眶溼紅，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那股委屈的眼淚憋回去，低下了頭，心如死灰問他：“如果你覺得是我會怎麼做，揍我一頓，還是再次把我送到警局？”
安揚眼神微動，他深怕自己下一刻後悔一樣，別開了視線：“我不會這麼做，但人要爲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往後才能真正改正錯誤不是嗎？”
話音剛落，安枝帶着一絲驚愕，以及迷茫抬頭看他。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差點讓安揚心軟，緊接着一句話將她徹底打入地獄：“畢竟我不是受害人，沒有資格，你跟如寧道歉，直到她原諒你爲止。”
在他看來，這樣至少她不用進警局，留下案底，對她的未來也不會有影響。
聽着這些話，安枝那緊忍着的眼淚就這麼滾落下來，她看了一眼滿臉不屑的徐如寧，竟哭着笑出了聲，抹掉眼淚後留下一句：“我死也不會跟她道歉，她不配！”
安揚看着她哭着離開的模樣，心底一陣窒息，總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
……
安枝沒有回寢室，也沒有去上課，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上一天。
她坐在學校湖邊的長椅一整天，眼睛都哭得紅腫起來，現在已經沒有眼淚了，也哭不出聲了。
人來人往，或有人奇怪看她一眼，或更多無視了她。
她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可能在等一個人來接她，像是小時候她走丟迷路了一天一夜，永遠會有一個人發瘋了的來找她。
那個人就是她的哥哥，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安揚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把她捧在手心的哥哥，他也有了他真正的愛人。
當兩者選其一時，她不再是唯一，甚至現在已經不再是第一。
安枝痛苦掩面，爲什麼這段時間她和安揚，突然之間生出連綿不斷的誤會，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硬生生要折斷他們之間的感情。
到底，爲什麼？
不知不覺天已被黑夜吞噬殆盡，湖邊傳來陣陣知了蟬鳴，連路過的學生都不見一兩個，死一般的寂靜蔓延開來。
安枝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要等的那個人了，她擦幹了最後的眼淚，終於，死了心。
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時候，一個高挑的身影遮住了她眼前的月光，安枝下意識抬頭，兩兩相望，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像是浸了墨，對而凝視時看不到底。
她一言不發地凝重他，半晌才啞聲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周西津看着她哭過紅腫的眼眶，輕揚眉峰，懶散的眯着眼：“學校也不大，找一個人還不容易？”
是啊，除非壓根不想找。
安枝在心裏苦笑了聲，“我……沒事，就是出來一個人安靜坐會兒，現在就回宿舍。”
“已經過了宿舍門禁。”
“啊？”
安枝一怔，這才發現自己手機沒電了，剛才也一直沒注意時間，那只能和室友說一聲，然後在校外定個安全點的酒店房間了。
剛這麼想，近在咫尺的周西津俯身凝望着她，在這個靜謐而長久的對視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仿佛周遭的空氣都靜止了，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你帶身份證了嗎？”
安枝啞然，低下脖頸：“復印件……可以嘛？”
“你覺得可以？”
“不行就算了。”
安枝頹然吸了吸鼻尖，破罐子破摔道：“那……我就在這睡一晚。”
他歪着頭笑，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弧度，眼底卻藏着危險的戲謔：“不知道還以爲學校進流浪漢了。”
安枝本來心情就不好，才沒有平時的好脾氣，這會眼看着臉頰一鼓就要生氣。
下一刻，周西津俯身彎下腰，覆蓋在她手背，然後自然地從指縫滑進來牽起她的手：“走了。”
安枝一陣茫然——
“去哪？”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