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依舊在下。
薛鶴汀站在檐下,看着飛回來的碧嗅妖蟲,面色凝重。
明彩華倚牆而站,吊兒郎當的笑道:“這下好了,到處都是水,大雨還沖刷了一切的痕跡與味道,你要找到那只逃跑的水妖,更難了。”
薛鶴汀追了那只水妖很長時間,起初是因爲情報不足,所以讓水妖找到了機會溜走,現在方寸城可以說是被水霧環繞,更是方便了那只水妖躲藏。
他沉聲說道:“晚一天抓到它,城裏的百姓就多了一分危險。”
“不如這樣吧!”明彩華湊過來,樂於助人的說道,“你解開我的禁制,我幫你找到那只惡妖,我保證不會逃走,怎麼樣?”
薛鶴汀雙手抱劍,看着雨幕,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我不會再被你騙了,明彩華,你騙了人那麼多錢財,必須和我回雲嶺州認罪伏法。”
明彩華暗罵幾句,在薛鶴汀身後手舞足蹈,他現在也就只有這個作勢打打他出氣的本事了。
後院那邊忽然傳來了尖叫聲,“死人了!”
宛若平靜的湖面落下了一顆石子,所有人都趕去了後院。
門房被嚇得臉色慘白,在兩個人的攙扶下才站穩,“我……我聽到這裏有動靜才走過來看看,然後我看到了……看到了積水裏躺着一具屍體。”
趙家的下人都被嚇得不輕,離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薛鶴汀穿過人群,徑直到了屍體旁,蹲下來觀察。
這是一具男性屍體,被剝了皮,死狀極慘。
“聽說未來的少夫人就是命硬克死了爹娘,不會是她又克死了人吧?”
“對,我聽外面的人說,她八字極硬。”
“這等禍事,莫非真是未來的少夫人招來的?”
衆人議論紛紛,匆匆趕來的趙知意表情一冷,“誰若再多嚼舌根,立馬離開趙府。”
大家閉上嘴,低着頭,噤若寒蟬。
薛鶴汀也道:“是惡妖傷人,與他人無關。”
趙知意走過去,問:“鶴汀,怎麼回事?”
薛鶴汀臉色極其難看,“我在追捕一頭惡妖,它被我所傷,定是懷恨在心。”
明彩華在外圍看熱鬧,“薛鶴汀,那頭惡妖在挑釁你呢!”
趙知意很快反應過來,“這麼說,那頭惡妖或許還在府裏。”
他看了眼在場的人,府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趕了過來湊熱鬧,唯獨風花院的人沒有出現。
“雲舒!”
趙知意一聲驚呼,穿過人群跑遠了。
“也不知道後院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好像跑了過去。”阿園幫着穆雲舒梳發,嘴裏奇怪的嘀咕。
穆雲舒坐在銅鏡前,好奇心並不重,淡淡說道:“既然有執青霜劍的人在,想來不論是有什麼大事,都能解決。”
阿園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穆雲舒說的人是薛鶴汀。
“成衣店裏送來的新衣裳,我放這兒了。”喬盈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她手裏還有活,也沒有去後院看熱鬧。
因爲昨夜沒有睡好,她現在有些不舒服,應該是染了風寒,說話都還有些鼻音。
喬盈準備離開之時,穆雲舒忽然看向她,笑道:“我聽說你叫喬盈,有一個行動不便,身患惡疾的兄長。”
喬盈點頭,“是。”
“你與兄長相依爲命,想來過得也不怎麼輕鬆吧。”
喬盈表情一言難盡,“確實是不輕鬆。”
“可你沒有想過拋棄他。”
喬盈心裏倒是想,她語氣頗爲沉重,搖搖頭,說道:“我不能拋棄他。”
穆雲舒聲音輕緩,“你這樣,很好。”
喬盈只覺得穆雲舒的話似乎有些耐人尋味,風猛然間撞開了窗戶,飄進來了冰冷的雨點。
阿園趕緊去關窗,剛伸出手,便感有利刃擦過了自己的臉頰,一陣生疼之時,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後一拉。
那灌進來的風雨頓時傾瀉在了阿園身前的人之上。
喬盈叫了一聲:“穆姑娘!”
不過眨眼間,穆雲舒在風雨包裹裏消失不見,水霧還在屋子裏彌漫,喬盈又拉了一下愣住的阿園,“快跑!”
阿園腿腳發軟,撞倒了擺在桌子上的花瓶,恰好砸到了喬盈的腳。
喬盈跪倒在地,不過眨眼間,被蔓延的水霧所包裹,同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阿園跑到門口叫出聲。
趙知意趕了過來,他手裏的長劍出鞘,劍氣將水霧一掃而空,抓着嚇壞了的阿園便問:“雲舒呢!”
風聲小了,雨卻還在下。
沈青魚今日坐在了雜物房裏,知道他喜歡聽風聲,喬盈離開之前特地把窗戶留了一道小小的縫隙,他便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吃着手裏捧着的一包梅幹。
酸溜溜的東西,如同那些甜膩膩的糕點一般,不叫人喜歡,反而是讓人有些討厭,偏偏他又從來都不會浪費糧食。
沈青魚的一雙眼自小便畏光,不能視物,失去視覺後,他便習慣了用耳朵傾聽風聲,即使是一陣微風拂過,往往也能送來很多訊息。
人們的大呼小叫,繁雜的腳步聲,一切都變得聒噪喧鬧了起來。
在風雨裏,也失去了她的味道。
她逃了?
不,她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那就是有東西想和他搶人。
讓她多吃點苦頭也無妨。
沈青魚彎起唇角,笑容和煦,在淒風苦雨裏,宛若四月朝陽,溫暖如春,他又吃了一塊梅幹,還是那般酸溜溜的,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許是這塊梅幹格外的酸,他摸到了擺在桌子上的茶杯,喬盈走之前爲他倒了一杯水,摸上去才想了起來,這杯茶早就冷了,也難以入口。
沈青魚靜坐了一會兒,不久,他微微抬起臉,面對着窗戶縫隙裏溜進來的水霧,輕聲呢喃,“到了回家吃晚飯的點了。”
青衣少年再半垂着頭,一縷白發順着肩頭話落之時,他放下了手裏捧着的酸梅幹,握住了搭在旁邊的烏木盲杖,起身推開了門。
冷風襲來,吹拂着他的衣衫,更是勾勒出了他消瘦的身形。
迎着風雨,他嘆氣,“真麻煩。”
尾音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散漫,他抬腳走進風雨裏,衣袂被風扯得獵獵作響,單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拉長,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