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盈從昏昏沉沉的狀態裏恢復了意識,一手觸碰到了黏膩的東西,她被驚得睜開眼,從地上坐起,霎時間被周圍的屍體嚇得丟去了三魂七魄。
她慌忙站起來,把手上沾到的血跡盡量在石壁上擦幹淨,隨後縮在了角落裏,不知所措。
這兒屍骨堆積成山,隨處可見殘肢碎肉,可詭異的是,腦袋還完好的屍體的臉上,他們的臉上都帶着幸福的笑容,卻也有屍骨的表情異常驚恐絕望。
這濃鬱的血腥味蔓延在陰冷潮溼的空氣裏,更是添了幾分詭譎。
滴答滴答的水聲不絕於耳,再往四周看去,原來這兒是一處山洞,石壁上不知名的礦石散發着幽光,勉強能夠讓她視物。
從石壁上的痕跡來看,這兒應該開鑿出來不久,再從地上堆積成山的屍體來看,或許這兒是什麼妖獸的巢穴。
而這裏,就是它囤積食物的地方。
喬盈還記得在自己被抓之前,穆雲舒先一步被抓走了,她不敢發出聲音來吸引怪物的注意,只能努力壓下恐懼,輕手輕腳的從屍體堆裏,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
雖說不記得過去了,但喬盈可以肯定自己一輩子一定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屍體,她努力不低頭看那些無辜之人慘烈的死狀,等出了死人堆後,提起裙子快步跑了起來。
也不知道穆雲舒怎麼樣了,不會已經被那只妖怪給吃了吧?
喬盈搖搖頭,暗道現在自身難保,實在是沒有資格擔心其他人死活。
“喬盈。”
少年的嗓音有着特有的清潤,仿若春風拂過竹林,悠然動聽。
喬盈回過頭,見到熟悉的青衣白發的身影,眼前一亮,她跑過去,“沈青魚,你來找我了!”
沈青魚淺淺一笑,“是啊,我來找你了。”
“這裏很奇怪,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睜眼我我便躺在這個奇怪的山洞裏,還有那邊,有很多很多的屍體,這裏一定就是薛鶴汀要抓的那只惡妖的巢穴。”
沈青魚道:“你猜的不錯。”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沈青魚朝着她伸出手,“我帶你出去。”
喬盈微頓,她看着沈青魚那只幹淨白皙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背後,“我的手很髒,弄髒你就不好了,我跟在你身後走便是。”
沈青魚收回手,“好。”
他轉過身走在前面,喬盈跟在他的身後,問:“沈青魚,你今天怎麼沒有拿那根盲杖?”
“來尋你,走得急,忘記拿了。”
喬盈“哦”了一聲,再看着他的背影,說道:“沈青魚,我們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有個秘密,我覺得是時候告訴你了。”
沈青魚問:“什麼秘密?”
“我沒有離開你,並不是因爲我賭不起,而是因爲我喜歡你。”
沈青魚停下腳步,喬盈也趕緊停住了步子。
片刻後,少年轉過身來,他唇角揚起,輕聲道:“喬盈,我也喜歡你。”
喬盈忽而指着沈青魚身後,“那是什麼人!”
趁着沈青魚轉回身的一瞬間,喬盈撒腿就換條道跑了。
沒過多久,她聽到了窸窸窣窣的動靜,背後有股冷意在逼近,她卻不敢回頭,只拼了命的在四通八達的地道裏往前逃竄。
不多時,石子飛來,喬盈腳上忽的一疼,她往前撲倒在地,摔得不輕。
身後,一道扭曲的身影緩緩靠近。
那道沙啞的聲音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喬盈雙手撐着地面往後退,“沈青魚聽到我說喜歡他,他要麼笑着說那是什麼,要麼說黏糊惡心,才不會說喜歡我!”
“原來如此,我是這裏露了破綻。”
那道扭曲的影子近了,喬盈看清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一個魚首人身的怪物,藍色鱗片在幽暗裏泛着冷光,鰓蓋隨着粗重的呼吸翕動,指尖生着尖銳的蹼爪,每一步都在地面拖出溼漉漉的水痕,綠色的眼睛死死鎖住前方的獵物。
“你生了恐懼,肉都變得難吃了,把你的屍體釘在牆上,用來做裝飾好了。”
如果用比較科學的方式來解釋,那就是人在恐懼時會分泌出一種激素,對肉質要求高的妖怪不喜歡吃這樣的肉。
如果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釋,那就是這個妖怪就是個純粹的變態,在獵物陷入它打造的幻境裏,最幸福的時候,再一口吃掉獵物,會更加美味。
喬盈努力爲自己爭取時間,“你不能殺我,我……我……對了,我和大名鼎鼎的薛鶴汀是朋友,如果你放我回去,我一定會讓他不要再追殺你!”
“是嗎?你是薛鶴汀的朋友。”魚頭妖一聲冷笑,“那正好,薛鶴汀讓我淪落至如此地步,我殺了他的朋友,一定也會讓他痛苦自責吧。”
就像今日,它故意丟了一具屍體去趙府,又借機綁了趙知意的新娘,就是爲了挑釁薛鶴汀。
喬盈的後背靠上了石壁,已經退無可退。
恰在此時,一滴水落在了她的臉上,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這裏光芒耀眼,甚是明亮,她抬起了頭,瞳孔緊縮。
洞窟頂端並非岩石,竟是一層澄澈如鏡的水面,波光粼粼地蕩漾着,將上方的光景清晰映現,宛如天地倒置。
水面之上,一名青衣白發的少年恰好經過。
雪色白發垂落肩頭,青衣在微風中飄飄然如流雲,他眼覆一條潔白綾緞,遮住了眼底光景,手中握着一根烏木盲杖,在風雨中,纖瘦的身影飄飄然,恍若天人。
而水面之下,喬盈背靠冰冷的岩壁,已是狼狽非常。
她喚道:“沈青魚!”
“這座城如今已被雨水覆蓋,有水的地方,就相當於是一面能讓我窺探的鏡子。”魚頭妖笑道,“你叫破了喉嚨也沒用,他聽不到,也察覺不到,你就這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看着最熟悉的人在眼前,痛苦的死去吧。”
喬盈總算明白了爲什麼那些屍骨的死狀不同,沒有看破幻覺的人在幸福裏死去,而看破了幻覺的人,則會被迫看着最親最愛的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絕望的慘死。
正如魚頭妖所說,落地的雨水好似是一面鏡子,水面上的景清晰可見。
眼盲的青衣少年大概是走累了,握着盲杖停下腳步,靜靜地聽着風雨聲,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眼見着魚頭妖已到了身前,那只利爪朝着自己伸了過來,喬盈閉上眼睛大喊:“沈青魚,救我!”
“我不是說了嗎?你就算是喊破了喉——”
話音未落,刺耳的破碎聲陡然劃破風雨。
以青衣少年手中的盲杖爲軸心,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剔透的水面應聲碎裂,濺起的雨珠帶着細碎的銀光,在暮色裏簌簌落下。
魚頭妖的利爪僵在半空,渾濁的眼珠瞪得滾圓,“怎麼可能!”
卻見那少年抬起手,輕輕在虛空中一劃,裂痕如墨汁般在雨幕中暈開,虛空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缺口。
喬盈驀然聽到了風雨的聲音,一陣雨霧拂來,染溼了她的幾縷發絲,她在抬眼,眼前竟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虛空裂痕。
“果然,我還是很討厭被人窺視。”
“譁啦啦”幾聲,水鏡破碎,洞窟的上方成了尋常的石壁。
青衣白發的身影從黑色裂縫走了出來,白綾遮去雙眼,卻擋不住唇角那抹清潤的笑意,病弱的蒼白膚色恍若鬼魅,衣袂翩飛,更不似真人。
“竟然能夠碎裂虛空……你……你究竟是什麼人?”魚頭妖渾身顫抖,方才的凶焰蕩然無存,它慌忙抓起喬盈,掐住了她的脖子,威脅道,“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沈青魚不急不緩,還有閒暇整理了一下被風拂得微亂的衣襟,片刻後,他微笑,“聽說,你喜歡我?”
喬盈扯起嘴角,幹巴巴的笑了兩聲,眼神飄忽,“有嗎?好像沒有吧,你一定是聽錯了。”
“是嗎?”沈青魚頗爲遺憾的嘆息,“我還想着你若喜歡我,那我說什麼也得救你才是。”
喬盈立馬道:“沈青魚,我喜歡你,這個世上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
沈青魚笑,“最?”
“不對,是只,這個世上的人那麼多,我只喜歡你!”
沈青魚:“黏黏糊糊,有些惡心。”
喬盈:“……”
看吧,這人就是腦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