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揮退了旁人,獨自坐在床沿。
他最是疼愛這個兒子。
這不僅因爲上官玄瀾是嫡出,更因爲他是早逝的先皇後留下的唯一血脈。
皇帝對先皇後用情至深,皇後早逝後,他幾乎是將對亡妻所有的思念和愛意都傾注在了這個孩子身上,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看着他一點點長大,變得優秀而強大。
如今看到他這般模樣,怎能不心如刀絞?
皇帝靜靜地坐了很久,細心地替上官玄瀾掖好被角。
站起身時,皇帝的臉上已恢復了屬於帝王的威嚴,沉聲道:“即刻讓太醫院院判趙太醫來睿王府!用最好的藥,不惜一切代價!你們給朕好好伺候着,玄兒若有任何閃失,朕讓你們全部陪葬!”
“奴才遵旨!”衆人跪地。
皇帝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王府深深的庭院之外。
原本緊閉着雙眼的睿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深處並無昏沉之意,反而是一片清醒的冷冽,如同幽潭寒水。
他自然知道父皇是真心疼愛他。
父皇的疼愛是真的,但父皇的軟弱……也是真的。
那位至高無上的君王,過於仁厚,甚至可說優柔寡斷。
易王是當今皇後所生,母族是當朝丞相府,丞相把持權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
自己的父皇沒有刮骨療毒的魄力,這次刺殺的事情讓父皇震怒,易王既然做了這件事,那麼他上官玄瀾便要讓他脫一層皮。
大理寺。
連日來的高壓徹查,讓大理寺上下如同繃緊的弓弦。
當所有線索、證物、都隱隱指向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方向時,大理寺卿捧着那薄薄幾頁卻重逾千鈞的卷宗,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深深嘆了口氣,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皇子奪嫡,歷來如此,凶險萬分。
皇宮,御書房。
皇帝看着大理寺卿呈上的奏報,臉色從最初的陰沉,逐漸變爲鐵青。
“逆子!這個逆子!”皇帝猛地將奏報摔在龍案上,胸膛劇烈起伏,“他竟然……他竟然敢對自己的親兄弟下如此毒手!朕還沒死呢!”
盛怒之下,皇帝當即下旨:“傳朕旨意!易王,心思歹毒,殘害手足,即日起幽禁宗人府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
旨意一下,後宮前朝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皇後得知消息,如遭雷擊,立刻哭喊着沖進御書房,不顧儀態地跪倒在皇帝面前,聲淚俱下:“陛下!陛下明鑑啊!易兒他是冤枉的!定是有人陷害!是有人見不得我們母子好,要借此機會鏟除易兒啊陛下!”她哭得梨花帶雨,死死拽着皇帝的龍袍下擺。
皇帝看着哭成淚人的皇後,又想起重傷在床的睿王,心中煩躁,沉着臉道:“證據確鑿,你還要爲他狡辯?”
次日早朝,金鑾殿上,氣氛空前凝重。
丞相率先出列,言辭懇切卻又暗藏機鋒:“陛下,易王殿下平日待人寬厚,品性純良,朝野皆知。此次之事,雖有疑點指向殿下,但僅憑些許旁證,便斷定皇子行此悖逆之事,是否過於武斷?臣恐其中有詐,是有小人刻意構陷,欲動搖國本,請陛下明察!”
丞相一黨的官員紛紛附議,言辭鑿鑿,無非是說易王人品貴重,定是遭人陷害,或是手下人擅自揣摩上意,膽大妄爲所致。
他們巧妙地將“主謀”偷換概念爲“失察”,極力將易王從刺殺事件中摘出來。
而支持睿王的官員則據理力爭,指出證據鏈清晰,若非易王授意,其門下豈敢行此誅九族之大罪?
要求嚴懲不貸。
雙方在朝堂上爭論不休,唇槍舌劍。
皇帝高坐龍椅之上,看着下方分成兩派、吵得面紅耳赤的臣子,尤其是丞相一黨幾乎一邊倒地維護易王,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疲憊。
他既痛心於兄弟相殘,又惱怒於朝臣結黨營私。
最終,在丞相一派強大的壓力和“顧全大局”、“保全皇室顏面”的考量下,皇帝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打斷了朝臣的爭吵,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夠了!”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做出了最終裁決:“易王雖未直接指使,但御下不嚴,識人不明,致使手下人膽大妄爲,行刺兄長,釀成大禍,罪責難逃!即日起,禁足於府內三月,深刻反省!無旨不得出!其麾下所有涉事人等,一律按律嚴懲,絕不姑息!”
這個結果,顯然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將主謀之罪變成了失察之過。
然而,皇帝話鋒一轉,語氣再次變得嚴厲:“但此次徹查,戶部尚書張銘,身爲朝廷二品大員,不僅結黨營私,更貪墨巨額軍餉糧草,罪證確鑿!即日起革去所有官職,抄沒家產,交三司會審,從嚴論處!另,兵部侍郎趙括、京兆府少尹王朗等一幹黨羽,同步查辦,依律懲處!”
這看似是對易王一黨的懲戒,實則也是皇帝在盛怒與妥協之後,趁機剪除了一些易王的羽翼,尤其是掌握了財政大權的戶部尚書,算是一次不小的打擊。
朝堂之上,衆人神色各異。
丞相一黨雖保住了易王,卻折損了戶部尚書這樣的重磅人物,可謂傷筋動骨。
退朝後,聖旨傳出。
易王府大門緊閉,貼上封條。
而被革職查辦的官員府邸,則哭喊聲一片,抄家的官兵絡繹不絕。
一場轟轟烈烈的刺殺案,最終以這樣一種各方勢力博弈後的、略顯虎頭蛇尾的方式,暫告一段落。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絕非結束,而是更深層次風暴來臨前的短暫平靜。
睿王府內的上官玄瀾得知最終結果後,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眼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更深的冰寒。
在皇帝與朝臣們爲刺殺案最終處置而博弈、易王一黨爲此焦頭爛額之際,處於風暴中心的睿王上官玄瀾,反倒過上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
他依從劉老的叮囑,耐着性子在府中靜養。
每日除了處理一些必要的公務,大部分時間便是看書、下棋,或是……去春香樓。
聽司錦彈奏箜篌,成了他每日雷打不動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