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室微光
那腳步聲,像是踏在沈棲的心尖上。
它停在門外,紋絲不動,與門內的死寂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對峙。沒有敲門,沒有詢問,只有沉默在黑暗中無限膨脹,擠壓着所剩無幾的氧氣。沈棲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扇薄薄的門板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門外那個如同死神般靜默的身影。
是顧衍派來的人嗎?來取回筆記本和照片?還是……來讓她徹底“安靜”?
時間像是被凍結的琥珀,每一秒都凝固着巨大的驚懼。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借着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微光,摸索到掉落在地上的手機。屏幕按亮,刺目的光讓她瞬間眯起了眼,她迅速調至最低亮度,手指顫抖着,卻異常堅定地調出了錄音界面,按下了紅色的錄制鍵。
然後,她將手機屏幕朝下,塞進了沙發坐墊的縫隙裏,只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錄音孔。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無聲地挪到門邊,將耳朵緊緊貼在冰涼的門板上。
依舊什麼也聽不見。
那種被窺視、被狩獵的感覺卻愈發強烈。對方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捕食者,在享受獵物瀕死前的恐懼。
就在沈棲的神經繃緊到幾乎要斷裂的刹那——
“叮——”
走廊盡頭,隱約傳來電梯到達的清脆聲響,以及另一批客人喧譁着走遠的動靜。
幾乎是同時,門外的那個存在,動了。
嗒…嗒…嗒…
腳步聲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帶着一種未竟事宜的冷漠,沿着來的方向,漸漸遠去,最終消弭在走廊的盡頭。
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沈棲癱軟在門邊,渾身被冷汗浸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耳膜嗡嗡作響。
他沒有進來。
他只是來警告的。用一種比暴力更令人膽寒的方式,告訴她:我知道你在這裏,我隨時可以找到你,你的安全,形同虛設。
沈棲在黑暗中坐了許久,直到僵冷的四肢恢復了些許知覺,才扶着門把手,顫抖着站起來。她沒有立刻開燈,而是摸索到窗邊,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一條縫隙,警惕地向下望去。酒店樓下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在地上投下一個個昏黃的光暈,像一只只窺探的眼。
她回到沙發邊,取出手機,停止了錄音。播放,聽筒裏只有她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那漫長到令人絕望的寂靜。沒有言語,沒有證據,但這段錄音本身,就是那個夜晚最恐怖的證詞。
燈光重新亮起,驅散了物理的黑暗,卻照不亮心底的寒意。她知道,這裏不能再待了。顧衍的耐心,或者說,他背後可能存在的、更龐大的陰影,已經失去了耐心。
她必須立刻離開。
迅速而有序地,她開始收拾行李,所有重要的物品——筆記本、碎瓷片、照片、那個存着五萬現金的包,以及剛剛錄下的音頻文件,都被她貼身放好。她看了一眼手機,那個“新渠道”的聯絡方式,依舊沒有出現。
就在她拉上行李箱拉鏈,準備撥打前台電話叫車時,房間的固定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沈棲的身體瞬間僵住。又是前台?還是……他?
她盯着那部復古的象牙白電話機,它在此刻像一條盤踞的毒蛇,發出誘惑而致命的嘶鳴。接,還是不接?
深吸一口氣,她走上前,拿起了聽筒,卻沒有立刻放在耳邊。
“沈小姐。” 不是前台,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經過處理的電子音,冰冷,平滑,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聽着,你還有七分鍾。七分鍾後,會有一輛車牌尾號74C的網約車到達酒店側門。上車,司機會帶你去下一個地點。不要用你的手機,不要聯系任何人。現在,立刻,從消防通道離開。”
話音落下,電話便被幹脆利落地掛斷,只剩下忙音。
沈棲握着聽筒,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這個“新渠道”,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出現!他不僅知道她剛剛經歷的恐怖,還能精準控制酒店附近的車輛?
這究竟是救贖,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沒有時間猶豫了。無論是陷阱還是生路,停留在原地,等待她的只會是顧衍更直接的“措施”。
她看了一眼腕表,記下時間。然後毫不猶豫地拉起行李箱,環顧房間,將一部舊手機故意留在床頭櫃充電,制造她並未遠走的假象。隨後,她輕輕打開房門,確認走廊空無一人後,閃身而出,迅速找到了隱蔽的消防通道門。
厚重的防火門在她身後合攏,切斷了來自客房區域的所有光線和聲音,只剩下應急燈幽綠的光芒,映照着向下無限延伸的、冰冷的混凝土台階。行李箱的輪子無法使用,她只能吃力地提起它,一步一步,踏進這片未知的、散發着灰塵和鐵鏽氣味的黑暗之中。
七分鍾。
七十四C。
消防通道的盡頭,是自由,還是萬劫不復?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如同行走在鋼索上的人,身後是烈焰,前方是迷霧,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踩出的每一步,和那從絕望深處生長出的、冰冷的勇氣。
暗室之中,微光不滅。而她,正攜着這縷微光,奔向命運爲她安排的下一個十字路口。
---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