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回到陸府時,已是黃昏。
暮色如血,將高聳的朱紅門樓染上一層不祥的暗紅。往日此時,府門前應有護衛交接,燈火初上,可今日卻是大門緊閉,門樓上連一盞燈籠都未掛。
死寂。
陸凡腳步一頓,地脈感知悄然鋪開——門內,十丈處,埋伏着六道氣息,皆在凝海境以上,呼吸刻意壓抑,卻掩不住殺意。
不是陸家護衛。
他眼神微冷,沒有上前叩門,而是繞至西側巷弄,尋到一段年久失修的矮牆。縱身輕躍,如落葉般飄入院內,落地無聲。
府內景象,印證了他的不祥預感。
長廊無人,亭台空蕩,連慣常巡視的護衛隊都消失了。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某種陌生的、帶着鐵鏽氣的靈力殘留——王家《烈陽功》特有的灼熱感。
他壓低身形,借着假山花木的陰影,向內院潛行。
地脈感知如無形漣漪擴散,三十丈內,一切動靜盡收耳底——
東廂房方向,有壓抑的抽泣聲,似是女眷。
賬房院內,傳來翻箱倒櫃的雜亂聲響,夾雜着粗魯的呵斥。
而父親陸天雄所在的主院“浩然居”,更是被至少二十道陌生氣息團團圍住,其中三道尤爲強橫,皆是神通境!
陸凡心中沉了下去。
他不再隱藏,身形如電,幾個起落便逼近主院。院門處,四名身着王家護衛服飾的勁裝漢子持刀而立,見到陸凡,先是一愣,隨即獰笑。
“喲,這不是陸家三少爺嗎?正要去找你,倒自己送上門了。”
陸凡腳步不停,仿佛未聞。
“站住!”爲首漢子拔刀,刀身泛起赤紅光澤,“奉王家主令,陸家今日閉府清查,任何人不得……”
話音未落,陸凡已至他身前。
沒有多餘動作,只是右手抬起,食指在空中虛虛一點——指尖處,一縷細若發絲的青色氣流與銀色電光糾纏閃現,無聲沒入漢子胸口。
風雷指,初成。
漢子渾身一僵,眼中掠過駭然。他只覺一股詭異氣勁透體而入,風之撕裂與雷之麻痹同時爆發,經脈如被千刀萬剮,又似萬蟻啃噬,瞬間失去所有力氣,軟軟倒地。
另外三人尚未反應過來,陸凡已如鬼魅般從他們之間穿過。指尖連點,三道微不可察的風雷勁力沒入其要穴。
三息,四人倒地,無聲無息。
陸凡推門而入。
院內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父親陸天雄被兩名王家神通境老者一左一右挾制,按坐在石凳上。他臉色蒼白,嘴角有血跡,顯然已受內傷,但腰背依舊挺直,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對面一人。
那人一襲錦袍,面白微須,正是王家二長老王烈。他身側站着一名錦衣青年,正是王騰。而讓陸凡心寒的是——陸家四叔陸天青,竟垂手站在王烈身後半步,臉上帶着諂媚又惶恐的笑。
“陸天青!”陸天雄聲音嘶啞,“引外賊入室,屠戮同族,你還有半點人性嗎?!”
陸天青身子一顫,強笑道:“大哥,識時務者爲俊傑。王家已得城主府默許,今日之後,青雲城再無陸家。我……我也是爲陸家血脈留條後路。”
“後路?做王家的狗,就是後路?!”
“你——!”陸天青漲紅臉。
王烈抬手制止,笑眯眯看向陸凡:“陸賢侄,回來的正好。今日王家與陸家商議合並事宜,令尊一時想不通,動了手。你既來了,不妨勸勸他——交出家主印信與族庫鑰匙,我可保你們父子性命,甚至許你一個外院執事之位。”
陸凡目光掃過全場。
父親受制,院內八名王家神通境,院外還有至少二十名悟道境好手。四叔叛變,意味着陸家內部已被滲透。大長老陸元洪至今未現身,恐怕……
“凡兒,走!”陸天雄厲喝,“不要管我!去神霄劍宗,找你羅師叔!”
王烈輕笑:“走得了嗎?”
他身側,王騰一步踏出,眼神倨傲地打量陸凡:“你就是那個道種爲零的陸凡?聽說前幾日大比,你用詭計勝了陸明?可惜,在絕對實力面前,小聰明毫無用處。”
他氣息猛然爆發,悟道六重的威壓如潮水般涌來!周身浮現淡青色氣流,隱隱有風刃嘶鳴——良品道種“裂風道種”,已初步顯化屬性異象。
陸凡沉默。
他在快速推演。
硬拼?父親在對方手中,投鼠忌器。
談判?王家處心積慮,絕無可能罷手。
唯一的機會……
他看向陸天青。
這個四叔,貪生怕死,首鼠兩端。或許,是突破口。
“王二長老,”陸凡忽然開口,聲音平靜,“你想要家主印信和族庫鑰匙,我可以給你。”
“凡兒?!”陸天雄瞪大眼。
王烈挑眉:“哦?”
“但條件是,你需立下血誓,保我父子性命,並讓四叔陸天青,做新任陸家家主。”陸凡繼續道。
陸天青一愣,隨即眼中爆出狂喜!
王烈眯起眼,似在權衡。
王騰卻嗤笑:“二長老,何必與他廢話?拿下他,搜魂拷問,什麼拿不到?”
陸凡看都不看王騰,只盯着王烈:“二長老是聰明人。搜魂所得,未必完整。且我父剛烈,若見我被搜魂,必自斷心脈,屆時你什麼都得不到。而讓我四叔做家主,陸家並入王家名正言順,城主府那邊也好交代。”
王烈沉吟片刻,笑了:“有意思。陸賢侄,你比你父親識時務。好,我答應你。”
他咬破指尖,凌空畫出一道血色符文——血誓符,違者心魔反噬,道途盡毀。
“我王烈立誓,若陸凡交出印信鑰匙,便保他父子性命,並扶陸天青爲陸家家主。如違此誓,修爲盡喪,血脈枯竭。”
血符一閃,沒入他眉心。
陸凡點點頭,伸手入懷,似要取物。
陸天雄目眥欲裂:“凡兒!不可——!”
就在這一瞬!
陸凡掏出的並非印信,而是一枚雞蛋大小的紫色晶石——風雷晶!他運足靈力,狠狠將晶石砸向腳下青石板!
“轟——!!!”
風雷晶蘊含的狂暴能量瞬間引爆!青石炸裂,電弧亂竄,狂風裹挾碎石煙塵席卷全院!
“小心!”
“保護二長老!”
場面大亂!
煙塵中,陸凡身形如電,直撲陸天青!他算準了——王烈老奸巨猾,必有護身手段;王騰實力強橫,難以速勝;唯有陸天青,叛徒心虛,且修爲只有悟道八重,是最佳突破口!
“四叔,對不住了!”
陸凡聲音冰冷,右手食指中指並攏,風雷之力凝聚,一指點向陸天青丹田!
破妄指·風雷變!
陸天青駭然失色,倉促間運功抵擋,但陸凡這一指,時機、角度刁鑽到極致,恰好在他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間隙,點中其氣海穴!
“噗!”
陸天青慘叫一聲,如破布袋般倒飛出去,撞塌半邊花牆,口中鮮血狂噴,丹田已被重創,修爲盡廢!
與此同時,陸凡左手一揚,三枚風雷草葉片激射而出,在空中自行燃爆,化作三團青白氣旋,卷向挾制父親的兩名神通境老者!
風雷之力雖弱,但屬性詭異,兩名老者不敢硬接,下意識鬆手後撤。
電光石火間,陸凡已沖到陸天雄身邊,一把抓住父親手臂,低喝:“走!”
“想走?!”王騰怒喝,身形如風撲至,一掌拍出,風刃凝聚成青色巨掌,當頭壓落!
陸凡不閃不避,竟迎着掌風,左掌拍出——掌心之中,土黃色光暈流轉,厚重如山!
地脈感知·借力!
“砰!”
雙掌相交,陸凡借勢倒飛,口中噴出鮮血,卻借着王騰這一掌之力,拉着父親如炮彈般撞向主屋牆壁!
“轟隆!”
牆壁崩塌,煙塵再起。
待王騰沖入屋內,只見後牆一個破洞,人影已杳。
“追!”王烈臉色鐵青,他沒想到,竟被一個悟道四重的小子,在眼皮底下救走了人。
陸府地下,密道。
陸凡攙扶着父親,在狹窄潮溼的通道中疾行。這是陸家只有歷代家主才知的逃生密道,入口就在主屋床下。
“凡兒……你的傷……”陸天雄聲音虛弱。
“無礙。”陸凡抹去嘴角血跡,眼神冷靜,“王騰那一掌,我借了地脈之力卸去七成,只是內腑震蕩。父親,您怎麼樣?”
“老傷復發,暫無大礙。”陸天雄苦笑,“是爲父無能,連累你了。”
陸凡搖頭:“王家處心積慮,四叔又叛變,防不勝防。當務之急是離開青雲城。大長老至今未現身,恐怕……”
“陸元洪……”陸天雄眼中閃過痛色,“他早已與王家勾結。三日前,他便以閉關爲由,帶走了陸家一半精銳。如今想來,是去接收王家許諾的好處了。”
果然。
陸凡心中冰冷。家族傾軋,外敵環伺,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我們去哪?”他問。
陸天雄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古樸的青銅劍符,塞入陸凡手中:“去神霄劍宗,找你羅師叔。他是神霄七劍之一的太乙劍之主,與我有舊,定會收留你。至於我……”
他看向幽深的前路,眼神決絕:“我去引開追兵。王家主要目標是我,你獨自逃走,機會更大。”
“不行。”陸凡斬釘截鐵,“一起走。”
“凡兒!”
“父親,”陸凡停下腳步,轉身直視陸天雄,“母親已不在,我不能再失去您。何況——您真以爲,羅師叔會收留一個叛逃家主的兒子嗎?”
陸天雄一怔。
“唯有您活着,以陸家正統家主的身份上神霄劍宗,才能爲我爭取到立足之地。”陸凡聲音低沉,“所以,我們必須一起活下來。”
陸天雄看着兒子,看着那雙與自己年輕時一般執拗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紅。
“好……一起活。”
父子二人不再多言,加速前行。
密道出口在城外五裏一處荒墳。推開僞裝的墓碑,月光灑落。
陸凡正要踏出,忽然身形一滯。
地脈感知傳來警兆——出口外三十丈,埋伏着三道氣息,皆是悟道境,其中一道,正是王騰!
“被截住了。”陸凡低聲。
陸天雄握緊拳頭。
就在這時,遠處青雲城方向,突然傳來震天巨響!火光沖天,映紅半邊夜空!
那是……王家府邸的方向?
王騰等人的氣息明顯紊亂了一瞬,似在猶豫。
陸凡抓住這一瞬之機,拉着父親沖出密道,頭也不回地向南疾奔!
身後傳來王騰的怒吼:“陸凡!你逃不掉!天涯海角,我必殺你!”
聲音漸遠。
陸凡心中冰冷。
他知道,從今夜起,自己與王家,已是不死不休。
但——
他回頭看了一眼火光沖天的青雲城。
那火,是誰放的?
是林老?還是……蘇清月?
月光下,少年攙扶着父親,背影沒入山林黑暗。
前方,是未知的茫茫前路。
身後,是燃盡的故園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