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主樓的大廳裏,塵埃在從破碎窗戶射入的陽光中緩緩浮動。
林戰背靠在大理石服務台後,用紗布按着孫曉雨腿上的傷口。止血粉已經撒了兩次,但血還是從指縫裏滲出來——水下那個尖銳物劃斷了靜脈。
“我……我能挺住。”孫曉雨臉色慘白,嘴唇咬出了血印,“你們去找無線電……別管我……”
“閉嘴。”林戰低喝,從腰包掏出最後一支濃縮止血劑,注射進她大腿。這是他離開龍淵前從老教授那兒換來的實驗品,據說能在一分鍾內凝血,但副作用未知。
藥效很快。孫曉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滲血,肉芽組織開始蠕動。但她整條右腿瞬間變成了紫紅色,像是嚴重過敏。
“神經麻痹,持續六小時左右。”林戰看過說明書,“期間腿沒知覺,但命保住了。”
他把孫曉雨移到角落的櫃子後面,用雜物做了簡易掩體。
“小陳,你留下保護她。設置警戒線,任何東西靠近,開槍。”林戰把手槍和最後一個彈匣遞給年輕士兵,“子彈省着用,主要靠弩。”
小陳重重點頭,開始布置絆索和鈴鐺。
林戰看向剩下的人:大劉、阿健、趙武,加上自己,四個還能戰鬥的。
“任務分兩組。”他快速部署,“大劉、阿健,你們去藥房和醫療器械倉庫。目標是抗生素、手術器械、便攜監護儀。趙武跟我,去頂樓的通訊中心找無線電。”
“時間?”
“四十分鍾。”林戰看了眼手表,“不管有沒有收獲,四十分鍾後在這裏匯合。如果遇到危險,發信號彈,其他人立刻支援。”
“如果……來不及呢?”阿健問。
“那就自己想辦法活下去。”林戰聲音平靜,“記住,活下去是第一目標。”
四人分頭行動。
林戰和趙武沿着消防樓梯向上。樓梯間裏很暗,應急燈早就沒電了,只有手電筒的光柱切開黑暗。牆上布滿了噴濺狀的血跡,還有指甲抓出的痕跡——三個月前,這裏發生過慘劇。
“林哥,你剛才吞晶核……沒事吧?”趙武壓低聲音問。他是爆破專家,但也懂點醫理,知道直接吞服晶核的風險有多大。
“暫時沒事。”林戰按了按胸口,閃電印記還在發燙,“能量恢復了八成,夠用。但副作用會在兩小時後出現,所以我們動作要快。”
“什麼副作用?”
“視神經損傷,肌肉痙攣,可能還會有短暫失明。”林戰說得輕描淡寫,“所以最好在那之前回到龍淵,讓蘇清雪幫我調理。”
趙武不再問了。他知道林戰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爬到七樓時,林戰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手電光柱照向前方樓梯轉角,那裏躺着一具屍體。
不,不止一具。是五具,疊在一起,像是被人刻意堆放的。屍體已經高度腐爛,但從衣服能辨認出是醫生和護士,胸口都有穿刺傷——不是喪屍撕咬,是利器刺入心髒。
而且,所有屍體的右手都被砍掉了。
“有人……在收集東西。”趙武聲音發緊。
林戰蹲下身,用軍刺翻開最上面那具屍體的白大褂。內袋裏有一張工作證:秦明,神經外科主任醫師。
工作證背面,用血寫了一行小字:
“他們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找‘鑰匙’的。”
鑰匙。
又是這個詞。
林戰收起工作證,繼續向上。他的腳步很輕,呼吸壓得很低,全身肌肉緊繃——直覺告訴他,這棟樓裏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而且,是活人。
通訊中心在頂層十五樓。
厚重的防爆門虛掩着,門鎖被暴力破壞了。林戰推開門,手電光掃過室內。
一片狼藉。
服務器機櫃被推倒,顯示器全碎了,地上的線纜像蛇一樣纏繞。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控制台——那裏擺着一台軍綠色的無線電設備,型號是PRC-152,軍用級,理論上能實現五百公裏內的加密通訊。
設備還亮着電源燈。
“能用!”趙武眼睛一亮。
林戰沒有立刻上前。他示意趙武警戒,自己繞着控制台轉了一圈。
有陷阱。
很隱蔽,但逃不過他的眼睛。一根細如發絲的鋼絲從無線電天線引出,沿着地面延伸到牆角,連着一個改裝過的破片手雷。如果有人移動無線電,鋼絲會拉掉保險銷,三秒後爆炸。
專業的手法,而且很新——鋼絲上沒有積灰,說明布置時間不超過三天。
“黑衣人幹的。”林戰低聲道,“他們知道我們會來找無線電,所以設了陷阱。但爲什麼沒直接破壞設備?”
“也許……設備還有用?”趙武猜測。
林戰搖頭。黑衣人明顯不缺裝備,沒必要留着這台老式無線電。
除非……這是個誘餌。
他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
通風口的百葉窗被拆掉了,黑洞洞的管道口像一張張張開的嘴。
太安靜了。
從進入這棟樓開始,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再沒聽到任何聲音。沒有喪屍,沒有變異體,甚至連老鼠都沒有。
這不合常理。醫學院這種地方,末世後應該是感染重災區。
除非……這裏被“清理”過了。
“計劃變更。”林戰當機立斷,“趙武,你去拆陷阱,小心點。我警戒。”
趙武點頭,掏出工具包開始作業。他是爆破專家,拆彈也是基本功。
林戰退到門口,背靠牆壁,閉上眼。
不是放棄警戒,是切換感知方式。
他調動胸口的雷電能量,不是釋放,而是轉化爲細微的電磁脈沖,像雷達波一樣向四周擴散。
這是他從系統技能樹裏領悟的技巧,“電磁感應”,目前只能覆蓋半徑五十米,但足夠探測生命體和金屬物體。
脈沖掃過走廊。
左邊三十米,空房間,有老鼠巢穴。
右邊二十米,電梯井,卡着兩具屍體。
正前方走廊盡頭……
有東西。
不是生命體,沒有心跳和體溫。但也不是金屬,脈沖反射信號很奇怪,像是……某種能量屏障?
林戰睜開眼,看向走廊深處。
那裏原本應該是會議室,門牌上寫着“神經科學研究所”。門關着,但門縫下有微弱的光透出。
不是自然光,是淡藍色的,像熒光。
他握緊軍刺,走了過去。
門沒鎖。
推開的瞬間,林戰愣住了。
會議室被改造成了臨時實驗室。
二十幾張實驗桌拼成一個大平台,上面擺滿了燒杯、試管、離心機、顯微鏡。牆壁上貼着密密麻麻的圖表和數據,還有十幾張大腦解剖圖,用紅筆標注了各種符號。
但最詭異的是實驗室中央。
那裏有一個圓柱形的玻璃培養艙,高三米,直徑一米五,裏面注滿了淡藍色的營養液。而懸浮在液體中的是……
一顆大腦。
完整的人類大腦,連帶着完整的腦幹和部分脊髓,浸泡在液體中。無數細如發絲的電極從顱骨孔洞插入,另一端連接着旁邊的計算機陣列。
計算機屏幕亮着,滾動着一行行數據。
更恐怖的是,那顆大腦還在跳動。
不是心髒那種跳動,是輕微的、有規律的搏動,像在呼吸。
林戰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來。
他見過活體實驗,前世“新世界”組織就幹過類似的事。但把大腦單獨剝離出來維持生命,這技術至少領先當前時代十年。
“你在看我的作品?”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戰猛地轉身,軍刺橫在胸前。
門口站着一個穿白大褂的老人,七十歲左右,頭發花白稀疏,戴着厚厚的眼鏡。他手裏沒武器,只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老人笑了,笑容很溫和,但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別緊張,年輕人。我叫陸文淵,末世前是這裏的神經科學教授。”他走進實驗室,像介紹藝術品一樣指着那顆大腦,“這是我的傑作,第17號樣本,取自一個三階雷電系覺醒者。我保留了它百分之八十七的活性,甚至能通過電刺激讓它‘做夢’。”
林戰沒放鬆警惕:“外面那些屍體,是你殺的?”
“哦,那些啊。”陸教授擺擺手,“他們不同意我的研究方向,覺得不人道。但末世裏,人道主義是最廉價的奢侈品,你說對嗎?”
他走到控制台前,敲了幾下鍵盤。培養艙裏的營養液開始循環,大腦的搏動頻率加快了。
“我在研究異能的本源。”陸教授自顧自地說,“爲什麼有些人能覺醒,有些人不能?異能的強度由什麼決定?如果能破解這些秘密,人類或許就能……主動進化。”
他轉過身,眼鏡後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戰:“比如你,年輕人。你身上的雷電能量波動很特別,不像自然覺醒,更像是……被‘植入’的。我能感覺到,你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源源不斷地釋放能量。”
林戰瞳孔一縮。
這老頭能感應到晶核?
“你是‘新世界’的人?”他冷聲問。
“新世界?”陸教授笑了,“不不不,我比他們高級得多。他們只是客戶,提供樣本和資金。而我,是探索真理的科學家。”
他翻開筆記本,攤在桌上。
林戰瞥了一眼,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實驗記錄。但有幾頁被折了角,標題是:
“項目代號:門”
“實驗對象:遠古能量晶體(棲鳳山樣本)”
“初步結論:晶體可能爲高維文明造物,其能量頻率與地球原生能量場不兼容,推測爲‘信標’或‘鑰匙’。”
“備注:新世界組織已獲得第二枚晶體,正在尋找啓動方法。警告:強行激活可能導致空間撕裂。”
空間撕裂。
林戰想起實驗室日志上的話:“打開的門不是通往寶藏,是通往……”
通往哪裏?
“你都知道些什麼?”他盯着陸教授。
“知道很多,年輕人。”陸教授扶了扶眼鏡,“比如,末世不是意外。紅雨裏的‘暗能量’不是自然產物,是有人故意投放的。目的就是……改造地球環境,讓某些‘東西’能適應這裏。”
“什麼東西?”
陸教授沒有回答,而是指向窗外。
窗外,南邊那座豎着黑色旗幟的建築,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他們也在研究‘門’。”他低聲說,“但方向錯了。他們以爲門後是力量,是永生,是統治世界的資本。但他們不知道,門後其實是……”
轟!!!
巨大的爆炸聲從樓下傳來。
整棟樓都在震顫,天花板簌簌掉灰。
林戰沖到窗邊往下看。
一樓大廳的位置冒出滾滾黑煙——是趙武拆彈失敗了?不,爆炸威力遠超手雷,更像是……
“C4。”他臉色一變,“趙武!”
他轉身就要沖出去,但陸教授叫住了他。
“等等。”老人從抽屜裏拿出一個U盤,扔過來,“這裏面是我所有的研究數據,包括‘門’的坐標測算和激活條件。拿着它,離開這裏。”
“爲什麼給我?”
“因爲你和他們不一樣。”陸教授笑了,笑容裏有一種解脫的意味,“你眼裏沒有貪婪,只有生存的渴望。這很好,這才是人類該有的樣子。”
他走到培養艙前,按下了一個紅色按鈕。
培養艙開始排水,大腦緩緩下沉。
“你要幹什麼?”林戰皺眉。
“銷毀證據。”陸教授平靜地說,“新世界的人快到了,他們不會允許這些數據外流。所以……你先走吧,從後門消防梯下去。那裏通向地下停車場,有輛車,鑰匙在車裏。”
“那你……”
“我?”陸教授最後看了一眼那顆大腦,輕聲說,“我和我的作品,該休息了。”
他按下另一個按鈕。
實驗室的警報器響了,紅色的警示燈開始旋轉。
“走吧,年輕人。記住,別相信新世界,別打開那扇門。否則……”
他頓了頓,說出最後一句話:
“否則,你會看到真正的末日。”
林戰沖出實驗室時,整層樓已經充滿了刺鼻的化學氣味——是自毀程序啓動了,某種強酸正在從通風管道噴出,溶解一切。
他沒時間多想,沖向樓梯。
七樓,爆炸點不在大廳,而是在二樓和三樓之間。樓梯被炸塌了,堵死了上下通道。濃煙滾滾,看不清狀況。
“趙武!大劉!”林戰吼道。
沒有回應。
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建築物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從炸開的缺口往下看,三樓走廊一片火海。隱約能看到兩具焦黑的屍體,但看不清是誰。
該死。
林戰咬牙,轉身跑向另一側的消防梯——陸教授說的後門。
樓梯很窄,但能通到地下。他一路狂奔,胸口閃電印記在劇烈發燙,過度吸收晶核的副作用開始顯現:視野邊緣出現了黑斑,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但他不能停。
地下二層停車場,果然停着一輛改裝過的越野車。車身上有彈孔,但輪胎完好,油箱是滿的。鑰匙就插在點火開關上。
林戰跳上駕駛座,發動引擎。
車子咆哮着沖出停車場,撞飛了擋路的欄杆。陽光再次刺入眼中,他眯起眼,看向後視鏡。
醫學院主樓正在燃燒。濃煙像黑色的柱子直沖天空,在湛藍的天幕上留下污穢的痕跡。
陸教授和他的實驗室,都葬身火海了。
但數據還在。
林戰摸了摸口袋裏的U盤,還有那張染血的工作證。
“他們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找‘鑰匙’的。”
鑰匙……門……新世界……
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網,正在緩緩收緊。
而他,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網中央。
車子駛出醫學院,拐進一條小巷。他要繞路回匯合點,希望大劉他們還活着。
但剛開出兩百米,前方巷口突然出現了一隊人。
十一個,全副武裝,爲首的正是刀疤劉。他扛着一把霰彈槍,咧嘴笑着,露出滿口黃牙。
“等你很久了,林戰。”刀疤劉啐了口唾沫,“有人出高價買你的命,還說要活的。所以……乖乖下車吧。”
林戰踩下刹車。
他沒說話,只是緩緩握緊了方向盤。
胸口閃電印記的溫度,已經高到像要燒穿皮膚。
而在他視野的倒影裏,遠處醫學院的火焰中,似乎有一個人影正站在樓頂,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黑色風衣在熱浪中翻飛。
像是等待已久的觀衆,終於等到了戲劇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