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
殷二姑娘了然點頭,美眸中難掩疲憊:
“霽月齋是四個月前才冒出來的,甫一成立,便同時在應天、杭州和揚州三地開設了分號,手筆極大。開張時,他們向各地的權貴富商都廣發了名帖,估計貴府也應收到了,只是那時大哥您不在家中,所以未曾留意。”
開店就能賺錢?還下了這麼大的血本。
墨不白略一沉思,道:
“莫非是這霽月齋,撬走了寶大祥的大批工匠?”
霽月齋擴張如此迅猛,必然急需熟手,挖角同行自是捷徑。
走一兩個高手或許無傷大雅,但若骨幹盡失,對任何商號都是沉重打擊。
“大哥猜得不錯。”
殷二姑娘聲音低沉下去,帶着苦澀,“我家原本有七大檔手,除了梁師傅因目疾無法勞作外,其餘六人……全數投奔了霽月齋。”
墨不白微微一愣:“霽月齋給出的工錢,莫非高得離譜?”
“並非如此。”
她輕輕搖頭,“我家待他們絕不刻薄,年薪三百六十兩,加上年終花紅,一年下來少說也有六百兩收入。這行情,在業內已算優厚。”
這數目確實不低。
墨不白眉頭微蹙:“妹子,這不是錢的問題。若只是銀錢問題,最多走三兩人,斷不至於全員跳槽。”
“小妹也是這般想的。”
她點頭贊同,隨即蹙眉道出另一重困擾,“而且,這霽月齋所售珠寶,價格低得異常,幾乎……幾乎與我們家的進貨價持平。”
說到此處,她眸中掠過一絲歉意,望向墨不白:
“大哥,說了您別見怪,您今日這筆生意,竟是我家這三個月來,利潤最爲豐厚的一筆了。這些日子,我們幾乎是在賠本賺吆喝,可即便這樣,客人依舊流失了許多。工匠斷層,像大哥您要求的這類定制活兒,我們一時也接不了,那原本……才是最賺錢的。”
墨不白聞言輕笑,語氣裏帶着理所當然的親昵:
“大哥的錢,不讓自家妹子賺,難道還去便宜外人不成?”
他能看出來,霽月齋此舉,分明是沖着搞垮寶大祥來的。
寶大祥根基深厚,能將其逼至如此境地,霽月齋背後必有強力支撐。
他索性開門見山:“妹子,可知這霽月齋的東家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妹多方打探,也只知老板姓宋,旁人都稱他一聲宋先生,來歷卻是神秘得很。”
殷二姑娘搖頭,再度望向墨不白時,眸中已帶上了一絲難以啓齒的懇求。
墨不白目光敏銳,自然捕捉到了她神色的細微變化。
不過一個多時辰,這位初見時沉穩幹練的少東家,已然開始下意識地尋求他的幫助。
這在他預料之中,只是……她想求他做什麼?
借錢周轉?
有可能,但寶大祥經營多年,底蘊應不止於此。
他心念微動,試探道:
“妹子莫非是想讓大哥我去探一探那霽月齋的底細?”
殷二姑娘聞言,似是心頭重石稍落,明顯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她竟又輕輕觸動機關,那璀璨的鑽石面紗再次垂落,遮住了她大半神情。
面紗後,傳來一聲帶着幾分無奈的輕笑:
“大哥心思轉得飛快,也太厲害了點兒。小妹……小妹不得不放下面紗,免得心思全被大哥看透了去。”
墨不白心下卻是一動:這小丫頭,莫非早存了請君入甕的心思?
他似不經意地掃過她因緊張而微微繃緊的腰肢曲線,心頭那點因被算計而起的不快,反倒化作了更濃的興趣。
若真如此,這丫頭倒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這般聰慧又堅韌的獵物,馴服起來才更有滋味。
他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跡地一轉,便有意岔開了話題:
“妹子,若大哥我沒看錯,你今年怕是還未滿十八吧。”
面紗後的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
“大哥神目如電。”
“妹子以這般年紀,獨自打理寶大祥偌大基業,殷伯父真是放心得下。”
墨不白心中些許感慨,也更添一分好奇。
這話似是觸動了她的心事,她沉默片刻,有些無奈地開口:
“家父多年前便已不良於行,母親與姨娘們不諳此道,姐姐體弱,姐夫又是書生,弟妹們年紀尚小……這擔子,除了小妹,家裏也無人能扛了。”
書生?
墨不白心下莞爾,少爺我不也是個書生?
聽她話語間的疲憊與無奈,仿佛看見她獨坐於這冰冷鐵屋,周遭珠光寶氣,映照的卻是她強撐鎮定的側影。
一股憐惜悄然漫上心頭。
“好吧,妹子既開了口,這個忙,大哥幫了。”
墨不白做出決定,“只是此事急不得。若對方有心,我出入寶大祥恐怕早已落在他們眼中。不如先將探聽霽月齋之事放一放,我近來也確有些俗務需處理。這樣吧,三個月後,我尋機去探那霽月齋。”
他自覺安排妥當,卻見殷二姑娘面紗微動,欲言又止。
這讓他很是吃驚。
“妹子,莫非……寶大祥的資金周轉,已撐不了三個月?”
“大哥有所不知……”
二姑娘爲難地輕嘆一聲,小心解釋道,“先前在杭州安家置業,便耗費了三百多萬兩現銀。”
“近來爲維持門面,又不得不吃進兩百多萬兩的貨色,店中流動資金早已捉襟見肘。再這般只出不進……不出兩月,恐怕就只得變賣家產來維持周轉了。”
墨不白自然清楚,變賣家產對寶大祥這等老字號意味着什麼。
消息一旦傳出,她們的信譽便沒了,招牌也就跟着倒了。
他雖看出寶大祥處境艱難,卻未料已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
想象着眼前這少女獨自支撐這搖搖欲墜的龐大家業,心中那份憐惜不由得更深了幾分。
不得不改了一下計劃。
他暗自估算,身上剩下的四萬多兩銀子,省着些用,支撐月餘應當無礙。
這二十萬兩,至少能爲寶大祥續上一口氣。
想到此處,他便不再猶豫,將一疊銀票推了過去:
“妹子,我身上現銀不多,這二十萬兩你先拿去應應急。一個月後,我再帶錢過來。”
“再有,不要和任何人說我在這兒花了二十幾萬買珠寶,別人若問,就說我買了兩付鐲子幾條項鏈,一共不到一萬兩銀子。切記。”
殷二姑娘是個明白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猶豫半晌,終是伸出纖手,接過銀票,聲如蚊蚋:
“大哥的恩情,小妹……不知怎麼報答才好。”
墨不白只是微微一笑,並未接話。
我墨不白可不是那開善堂的活菩薩,這恩情嘛,自然是要報的。
至於怎麼個報法……
妹子,你可要好好想想,怎麼才對得起大哥這份心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