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二姑娘先前出價甚是公道,利潤絕不超過一成半。
此刻卻忽然加價三成,墨不白一眼便瞧出了她那點小心思。
分明是方才被蕭酥酥那番大膽演示攪得心緒不寧,小姑娘家面皮薄,不好明着發作,便想在這銀錢上讓他也吃個癟。
他心下莞爾,笑意漫上眉梢。
看她這帶着點兒賭氣意味的舉動,反倒像是……對他生了別樣的興趣?
看來這小丫頭,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
“好說,只當是在下唐突,給少東家賠罪了。”
墨不白渾不在意那三成溢價,慵懶一笑,順手掀開了中間那只錦盒。
盒內躺着兩條珠鏈,一粗一細,長短相若。
鏈子皆由九顆渾圓無瑕的珠子串成,卻非是尋常珍珠,它們泛着內斂晶瑩的冷光,在天光下流轉着瑩瑩輝彩。
“竟是夜明珠琢成的?”墨不白挑眉,心下微訝。
粗鏈的珠子個個有鴿子蛋大小,細鏈的則小了一半。
鏈子兩頭,各綴着一顆漢白玉珠並一個指拉環,結構別致,全長不過一尺,顯得十分精巧。
“將夜明珠這般琢成珠鏈,實在有些可惜了。只是這形制又着實古怪……”
殷二姑娘話說到一半,像是怕他再來一次現場演示,硬生生住了口,面紗後的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些。
玉瓏按捺不住好奇,湊到墨不白身邊,小聲問:
“是呀,它不像項鏈,也不像手鏈……哥,這到底是什麼物事?”
爲了掩飾身份,那聲“哥”叫得還是有些生澀了。
“妹子,這個嘛……哥哥我可要先賣個關子。”
墨不白順杆就爬,眼中邪氣一閃。
既然叫了哥,這小羊羔還能跑出他的手掌心?
這玩意兒的妙處,閨閣之中才能領略,現在說破了反倒沒意思。
玉瓏這丫頭未經人事,說了她也不懂,待日後……自然能親身體會個中滋味。
“這對珠串價格要貴些,十二萬八千兩。”
殷二姑娘見蕭酥酥望着珠鏈的眼神發亮,適時報了價。
墨不白心中有數,此價還算實在。
懷裏既揣着近五十萬兩銀票,他底氣十足,當下便對蕭酥酥吩咐:
“收起來。”
蕭酥酥聞言,回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嫣然笑靨,眼波流轉間,已是盼着今夜由他親手調教。
“公子好大的手筆。”殷二姑娘面紗後的聲音,難掩驚訝。
盡管面紗上的鑽石光芒閃爍,讓人看不清她眼神,但墨不白能聽出,她是真被自己這接連不斷、眼都不眨的豪闊做派給觸動了。
墨不白只朝她,淡淡勾了勾嘴角。
小丫頭,現在知道哥的排面了吧?
經過前兩件珍品的鋪墊,他對最後一只錦盒更是期待。
盒蓋揭開,連他都覺得眼前一亮。
一只鉑金打造的蜻蜓靜靜伏着,大小恰如蕭酥酥的纖纖玉手。
輕輕一晃,那薄如蟬翼的翅膀便高頻振動起來,前爪一收一放,尾尖如點水產卵般輕顫,靈動得仿佛活物,幾可亂真。
通體純淨鉑金,未鑲寶石,全憑這巧奪天工的機關技藝,作價六千六百兩,反倒顯得良心。
“這般奇思妙巧,放在這裏倒是埋沒了。”
墨不白心下暗忖,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殷二姑娘窈窕的身段。
這精巧玩意兒,若用在她這等妙人兒身上,不知會是何等光景?
來日方長,總有她領略之時。
“所有物件合計二十三萬六千六百兩,抹去零頭,公子付二十三萬六千兩便可。”
殷二姑娘將小巧的金算盤推到墨不白近前。
墨不白只掃了一眼,便爽快地點出相應銀票,遞給了正低頭書寫契書的殷二姑娘。
“少東家,恕在下直言,寶大祥近來,怕是出了不小的變故吧?”
殷二姑娘書寫的手猛地一頓。
她驀然抬頭,望向墨不白:
“公子此話怎講?”
墨不白好整以暇地向後靠進椅背。
他的懷疑,從得知寶大祥無法接定制手鐲時便已萌生,待親眼看過這藏珍室後,更是確信眼前的寶大祥,比他印象中那個差了不止一籌。
“你這間藏珍室,藏品數量之多,樣式之奇巧,確實令人嘆爲觀止。”
他先贊了一句,蕭酥酥三女也在旁邊一個勁點頭。
除了剛買下的三件稀奇珍寶,之前看的百多件裏,愣是沒挑到一條合蕭酥酥心意的足鏈。
“不過——”
他話鋒一轉,“這些藏品,似乎都不是貴號的手筆吧?若是全靠收購,沒個二百萬兩雪花銀,怕是拿不下來。”
墨不白目光清亮,直視對方,“這些物件巧是巧了,難道以寶大祥的工藝,竟一件也做不出來,非要大量購入?買上一二十件觀摩學習,還算情理之中,可這一下子收羅上百件……恐怕就有點不合常理了。”
“且慢!”
殷二姑娘猛地出聲打斷,聲音裏帶着急切,“公子若方便,小女子想與您單獨一談。”
墨不白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魚,咬鉤了。
他抬手揮了揮,對蕭酥酥與玲瓏姐妹道:
“你們先去門外等我,別走遠了。”
看着三女退出,房門掩上。
殷二姑娘輕撫了一下面具,那鑽石面紗便應聲卷起,縮回成一條束發的帶子。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
“家父姓殷,小女子行二,家裏人都叫我二姑娘。”
說來好笑,在寶大祥前前後後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墨不白直到此刻才知道老板姓殷。
看她烏黑的眸子裏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一絲深切的倦意,墨不白知道,那平靜的聲音背後,是一顆已不堪重負、幾近崩潰的心。
不過,若是現在就給她一個過於堅實的臂膀,她或許會感激地靠上來,可等危機過去,這份感激能否變成他想要的征服與服從,就難說了。
施恩圖報非他所願,他要的,是讓她心甘情願地步入自己的羅網。
故而,他只伸出一只手,一只需要她主動用力才能抓住的援手。
墨不白誠懇地凝望着她,緩緩說道:
“在下墨不白,草字別情。若姑娘不嫌棄,墨某便喚你一聲妹子,你亦可叫我一聲大哥。”
許是他的神情太過懇切,又或是她此刻真的需要一個依靠。
殷二姑娘唇瓣微動,遲疑片刻,終是低低地、幾乎微不可聞地輕喚了一聲:
“大哥。”
墨不白心中一定,笑意在心底漫開。
這聲大哥既然叫出了口,你這只玲瓏剔透的玉面狐狸,還能逃出我這獵人的手心嗎?!
“妹子,”他順勢接話,柔聲問她,“寶大祥的工匠人手,是不是出了大問題?”
殷二姑娘點了點頭,笑容苦澀:“大哥心思玲瓏,洞察入微,竟從進貨的蛛絲馬跡中,就看出了敝號的生死難關。”
她略一停頓,似在積蓄勇氣,反問道:
“大哥……可知道霽月齋?”
“霽月齋?”
墨不白搖了搖頭,“未曾聽聞。”
殷二姑娘聞言,嘴角牽起一絲無奈的淺笑:“大哥,您有多久未曾回過揚州的府邸了?”
墨不白略一計算:“從赴應天趕考到現在,快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