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卿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裏,牙床都快咬碎了。
頭頂那方紅蓋頭繡着百子千孫圖,針腳密得能悶死人。她偷偷掀起一角,看見阿阮蹲在轎簾外,正往她手裏塞油紙包:"小姐,這是剛出爐的糖糕,墊墊肚子。"
"塞我靴筒裏。" 蘇晚卿壓低聲音,裙擺下的腳已經快被繡花鞋磨出血泡,"等會兒拜堂要是站不住,我就假裝暈倒。"
阿阮剛把糖糕塞進她靴筒,就聽見外面傳來吹吹打打的喜樂聲,夾雜着路人的起哄:"快看靖安侯府的花轎!聽說新娘子是從狗洞裏揪出來的?"
蘇晚卿差點把嘴裏的糖糕噴出來。這破事才過了三天,怎麼就傳遍京都了?她攥緊藏在袖管裏的銀錠子 —— 就是沈硯那廝咬過的那錠,冰涼的金屬硌着掌心,倒讓她冷靜了幾分。
"等進了侯府,我就找機會把這銀錠子塞他嘴裏,讓他再學狗叫。" 她惡狠狠地嘀咕,忽然聽見轎外傳來蘇雲裳的聲音,尖得像掐住了貓脖子。
"妹妹可要坐穩了,前面就是侯府的門檻,別摔出來丟了臉面。"
蘇晚卿掀起轎簾一角,看見蘇雲裳穿着身水紅比甲,正站在街角沖她假笑,鬢邊斜插的金步搖晃得人眼暈。昨日被夜貓子搶了花椒糖,今日倒還有臉來送行?
"替我謝過姐姐。" 蘇晚卿隔着轎簾喊道,聲音甜得發膩,"昨日的喜糖我吃着甚好,回頭讓阿阮給你送些巴豆過去,也算姐妹情深。"
轎外傳來蘇雲裳氣噎的聲音,接着是阿阮偷笑的動靜。蘇晚卿正得意,花轎突然猛地一晃,像是碾過了什麼東西。她沒抓穩,整個人往前撲去,頭頂的紅蓋頭 "呼" 地飛了出去,像只斷線的紅蝴蝶。
空氣瞬間安靜。
蘇晚卿保持着前撲的姿勢,僵在轎門口。街兩旁的百姓全看傻了,手裏的瓜果點心掉了一地。有個賣糖葫蘆的老漢張着嘴,山楂核從嘴裏滾出來都沒察覺。
"這... 這不是蘇侍郎家的庶女嗎?"
"聽說她前日鑽狗洞被侯世子抓了現行?"
"瞧着倒有幾分姿色,就是這模樣... 也太狼狽了。"
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蘇晚卿的臉從耳根紅到脖子根。她恨不得當場挖個地縫鑽進去,最好能直通西域 —— 聽說那裏的風沙大,埋人方便。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過來,帶着淡淡的鬆木香。沈硯不知何時已經下馬,正站在轎旁,玄色錦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沒看那些議論的百姓,只垂眸望着她,眼底盛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蘇小姐。" 他伸手將她拽起來,動作算不上溫柔,卻穩穩當當,"你的蓋頭想私奔,我替你抓回來了。"
蘇晚卿這才發現他手裏正捏着那方紅蓋頭,邊角還沾着片槐樹葉。她剛想搶過來蓋住自己發燙的臉,沈硯卻突然解下披風,兜頭往她身上一裹。
玄色披風帶着他身上的體溫,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連耳根都遮住了。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小了下去,只剩下風吹動披風的簌簌聲。
"別怕。" 沈硯的聲音隔着披風傳來,低低的,像落在湖面的石子,"有我在,丟不了你的人。"
蘇晚卿愣住了。
她透過披風的縫隙看出去,正撞見沈硯抬頭掃視四周。他沒說什麼狠話,只是眼神淡淡掃過那些竊竊私語的百姓,原本喧鬧的街道竟瞬間鴉雀無聲。賣糖葫蘆的老漢趕緊低下頭,假裝數自己的山楂串。
這人... 竟還有這等氣場?
蘇晚卿忽然想起前日在馬車上撞進他懷裏的觸感,想起那枚帶牙印的銀錠子,想起他半夜翻牆時笑得像只偷雞的黃鼠狼。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咚咚直跳。
"看夠了?" 沈硯忽然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再看下去,拜堂時辰可要過了。"
蘇晚卿猛地回神,趕緊把臉埋進披風裏:"誰看你了!我是在數你披風上有幾根線頭!"
"哦?" 沈硯拖長了調子,聲音裏滿是戲謔,"那蘇小姐數清了嗎?回頭我讓繡娘拆下來給你當嫁妝。"
"誰要你的破線頭!" 蘇晚卿氣鼓鼓地推開他,卻不小心拽住了他的衣襟。兩人拉扯間,披風滑落下來,露出她泛紅的臉頰。
周圍又響起幾聲低笑,這次卻沒了之前的嘲諷,倒像是看熱鬧的善意。有個穿綠衣的小姑娘扯着娘的袖子喊:"娘,他們好像話本裏寫的歡喜冤家!"
蘇晚卿的臉更紅了。她甩開沈硯的衣襟,剛想鑽進花轎,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他的掌心溫熱,正好覆在她手腕的胎記上,像是燙了她一下。
"走了,蘇夫人。" 沈硯挑眉一笑,拽着她往侯府走去,"再磨蹭,我的喜酒可要涼了。"
蘇晚卿被他拽着,踉踉蹌蹌地跟着走。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他側臉投下淡淡的陰影,竟真有幾分說不出的好看。她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這人要是不搶她的小金庫,好像... 也不是那麼討厭?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了。
蘇晚卿!你清醒點!
她盯着沈硯的背影,在心裏惡狠狠地磨牙。這家夥不僅搶了她攢了十幾年的血汗錢,還害她在全京都人面前出糗,簡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等進了侯府,看她怎麼把那錠帶牙印的銀錠子塞進他嘴裏!
蘇晚卿暗暗握拳,跟着沈硯一步步踏上侯府的紅毯。陽光正好,喜樂喧天,沒人看見她藏在袖管裏的銀錠子,正被捏得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