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阿婆租的鋪子，不能轉租？”
“昨天諮詢過要什麼材料。要求的材料都帶來了。轉租雙方當事人按照要求也都在場。爲什麼不可以轉租？”鄭春嬌質問。
管理處幹事不耐煩地看她。
“昨天值班的幹事是我嗎？！是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材料不夠。不能轉租！誰說能給你轉租，你找他去！”
罵完鄭春嬌，幹事又指着喬阿婆的鼻子點名批評。
“當初租給你，就是看你年齡大，特地開的口子。這會兒你不想幹了，就隨隨便便轉租給別人？這怎麼行？你把我們單位當什麼了？”
“你——”鄭春嬌剛要開口爭辯，就被喬阿婆拉住。
喬阿婆有些惶恐，連忙道歉：“對不起了，這位同志。是我的錯，您消消氣消消氣。”
鄭春嬌吸了口氣，壓下怒火問：“那麻煩您跟我們解釋下，要怎麼才能轉租這個鋪面。”
幹事翻了個白眼，盛氣凌人地瞥了鄭春嬌一眼。
“你倆回去等着吧，等這個月底單位這邊開大會討論一個流程後，你們再來看看。”
“商機轉瞬即逝，一個月時間要產生多少損失？您這是故意爲難我們嗎？”
“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幹事不耐煩道，“你個小同志怎麼說話呢！這是我們單位的規定！怎麼了？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鄭春嬌深吸了一口氣，以防自己真的跟這個幹事動手。
“行，您單位有規定。我們尊重規定。那加急流程總是有的吧？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走加急流程。”
幹事哼笑了一聲：“加急流程？有。只要你能拿到其他對等單位的介紹信，證明你的經營合規，我現在就能給你辦了。”
對等單位？
鄭春嬌沉默。
跟百貨公司這樣的單位對等的，也都是其他國營單位。
供銷社、糧食局，諸如此類……
有熟人的話，開個介紹信應該也不是問題。
可是鄭春嬌一個鄉下來的，哪裏能找到這些單位的熟人關系？
幹事看她沉默，得意地笑了。
“怎麼樣？沒有吧？”幹事諷刺她，“百貨大樓多精貴的地兒，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想來就來的。”
鄭春嬌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建設兵團七零一。這個單位跟百貨公司對等吧。”
一個冷硬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
鄭春嬌回頭，看見宋星野站在走廊陰影裏，軍帽檐壓得很低。
身後勤務兵小陳跟着，肩上還挎着開會用的公文包。
那個幹事有些困惑，但是看清了來人肩膀上的兩杠三星，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您您是……哪位？”他勉強鎮定地問。
宋星野緩緩走了進來，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軍官證：“建設兵團七零一部隊三團長，宋星野。”
幹事只看了一眼軍官證，手就有點抖，恭恭敬敬地合上軍官證，交還給宋星野。
“我來給她開介紹信，夠標準嗎？”宋星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
“夠！夠。”幹事賠笑，“相當夠。可是爲什麼……”
宋星野沒回答，徑直走到辦公桌前。
小陳上前一步，從公文包抽出份燙金的信紙放在桌上，又把鋼筆打開擺在信紙旁邊。
宋星野拿起來，寫了一封介紹信。
他流暢的筆跡看起來賞心悅目，但是那位幹事怕是沒什麼心思欣賞。
“建設兵團七零一軍屬創業介紹信。”宋星野的手指在紙上敲了敲，“需要我單位給你們單位領導打電話確認嗎？”
“這，不用了，不用了。”幹事連忙擺手。
真要讓部隊打電話到單位確認，他這幹事怕是也幹不下去了。
“按照你剛才的原話，符合規定，當場辦理。”宋星野道，“同志，請吧。”
幹事的臉瞬間慘白，哆嗦着手用紅筆在轉租合同上籤了個同意，接着拿起公章，戳下了一個清晰的痕跡。
*
鄭春嬌把轉租合同小心地裝好，這才抬頭看向宋星野。
“宋首長這麼閒。不去開會，還有時間跟蹤我？”鄭春嬌不是很客氣地問。
宋星野瞥合同一眼，挑了挑眉毛。
“我以爲你至少會感謝我。”
“轉租的事？”鄭春嬌笑了，“我感謝你什麼？你能幫我這一次，你能幫我一輩子嗎？”
宋星野沉默。
“宋首長，不是我不領情。咱倆的關系，我多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自上次住院後，變了很多。”宋星野向前半步，緊緊盯着她的眼睛。
鄭春嬌早料到有這樣的問題，她並不慌亂。
“認清現實罷了。”她後退半步避開，“人總不能活在幻想裏。”
“以後別再插手我的事。”鄭春嬌扣緊包帶，看了一眼時間，“我怕依賴成性，將來離了婚不習慣了。”
宋星野眉峰驟蹙，剛要開口，鄭春嬌已抓起帆布包轉身離開：“我還有事，好走不送。”
宋星野目送鄭春嬌的背影消失在樓上。
小陳輕咳上前嘟囔：“首長，最近您對嫂子……”
“閉嘴。”宋星野打斷他，嘆了口氣，“去開車。”
鄭春嬌有一點說得沒錯，他開會遲到了。
在去往會場的路上，宋星野閉着眼開始琢磨這次的檢討書得寫多少字。
*
鄭春嬌送走宋星野，上樓與喬阿婆處理轉租交接。
她看得沒錯。
這小裁縫鋪果然是座寶庫——數百種布料碼得整整齊齊，雖單款存量不大，豐富度卻堪比小型制衣坊。她打算走“服裝高訂”路線：專做新品定制，定價偏高，瞄準勞同志這類家境殷實、講究着裝的客戶。
“阿婆，您來當店長。”鄭春嬌指着布料架，“盈利後除工資外，您還能拿分紅。”
喬阿婆愣了一下，有點不太相信的問：“我、我也能分紅？”
“鋪子盤您雖然盤給了我，但股份有您一份。”鄭春嬌對她說，“以後咱們有錢一起賺。”
她鄭春嬌恩仇分明。
有仇報仇。
對她善意的，她也返還對方一份善意。
*
她在店裏把上次接的訂單跟喬阿婆一起趕工做了一些，周末交差肯定不成問題。
走得時候晚霞漫天。
在樓下買了輛自行車，解決了交通工具問題。
鄭春嬌推着新車走到巷口，路過報刊亭的時候多看了兩眼。
報刊亭老板本來已經在收攤了，見她駐足，笑着問：“這位同志，要不要今天的報紙，晚上了便宜點，三分錢一份。”
正好。
她確實需要了解一下最近都發生了什麼。
掏了三分錢給老板，拿了份報紙左右翻了翻，翻到最後一版，就看到上面的大標題。
《痛悼我廠優秀女工貝妍芝同志：見義勇爲，精神永存》。
鄭春嬌手一頓，猛地把報紙抓皺了。
報刊老板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往她這邊瞥，看到她正讀那版，還搖頭嘆氣：“哎喲，這可是最近徐城的大新聞了。段廠長和徐副廠長真是好人啊，給女工辦追悼會還登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