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自己的葬禮,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個中滋味,只有鄭春嬌自己知道。
城郊墓園並不算遠,她第二天早晨換了身黑衣,騎着自行車,趕到現場。
天空陰沉沉的。
下着小雨。
像是也在爲她哭泣。
鄭春嬌站在人群最後一排,軍綠色的舊外套裹得嚴嚴實實,連帽檐都壓到了眉骨。
她特意選了這身鄭春嬌的舊衣服——灰撲撲的布料混在黑壓壓的人群裏,不起眼到根本無人注意。
蘭芝服裝廠的女工們都去了,還有她以前幾個生意場上合作過的朋友。
令她詫異的是沈硯山。
她印象中這個斯斯文文的布匹供應商,和自己沒怎麼太多地說過話。
只有她剛跑布匹供應采購,在不少紡織廠都碰了壁,去他們廠的時候,沈硯山這個大學剛畢業的副廠長親自接待了她。
還很爽快地建立起了長期布匹合作。
按道理,沒有什麼深厚的友誼。
可是這個沈硯山爲什麼紅着眼,一身潦倒,滿臉憔悴,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人?
還沒等鄭春嬌想明白。
吹吹打打的葬禮便開始了。
爲了維護好友愛人這個人設,段勵和徐慧這對狗男女是非常舍得花錢的。
葬禮辦得“轟轟烈烈”。
人們排着隊鞠躬。
段勵穿着筆挺的黑西裝,胸前別着白花,每接過一炷香都要哽咽着說“謝謝大家來送妍芝最後一程”。
徐慧則披着孝布,跪在墓碑前哭得幾乎暈厥,好幾次都要段勵攙扶才能站穩。
活脫脫一對痛失親友的“模範情侶”。
“貝同志真是好人啊……懷着孕還敢沖上去救孩子。”
“聽說那卡車司機喝了酒,要不是貝同志推開小孩,現在躺在那兒的就是兩條命了!”
“段廠長和徐副廠長太可憐了,一個失去妻子,一個失去閨蜜……”
議論聲像針一樣扎進鄭春嬌耳朵。
——那輛卡車根本就是徐慧安排的!
所謂“救小孩”不過是他們編造的謊言。
她真想沖上去撕爛這對狗男女虛僞的臉。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撲到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妍芝!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你說要教我設計婚紗的……”
是顧文靜。
她最好的朋友,眼睛腫得像核桃,頭發亂糟糟的,完全沒了平時精致的樣子。
鄭春嬌的心髒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喘不過氣。她差點就沖上去抱住顧文靜,告訴她自己還活着。
但理智死死按住了她。
——她現在是鄭春嬌。一個鄉下來的隨軍軍屬,和“鄭春嬌”沒有任何關系。
現在還不是復仇的時機。
“段勵,徐慧……”她在心裏默念這兩個名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她不會再像前世那樣愚蠢,任人宰割。
總有一天,她會讓這對狗男女用最痛苦的方式,償還欠她的血債!
*
雨逐漸小了。
墓園裏送葬的人群也都散去,只剩下幾個收尾的工人在收拾花圈。
鄭春嬌看看天色,也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前面的小樹林間一閃而過。
何秀娟?
她來這裏幹什麼?
鄭春嬌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思考了片刻,她便收了傘,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何秀娟穿過小樹林,直接上山進了墓園,走了沒多久,果然遇見了徐慧。
“您好,請問您是徐設計師吧?”何秀娟很是得體地上前打招呼。
徐慧剛送走最後一批吊唁的人,臉上還掛着淚痕,看見何秀娟卻已經露出算計的表情。
“你是?”
何秀娟故作親昵:“徐姐姐,我叫何秀娟,我等你好久了。”
徐慧後退半步,蹙眉道:“何同志,咱倆不熟,有話好好說。不用攀交情。”
“是這樣的。”何秀娟一笑,也沒再上前,“我媽的朋友和徐阿姨有些交情,介紹我來找您。”
“這是特地來找我?”徐慧臉上的淚已經幹了,任誰也不能把她和剛才哭得聲嘶力竭的人聯系在一起。
鄭春嬌躲在不遠處的墓碑後,淡淡冷笑。
真是垃圾遇見垃圾。
她倆是能聊得上的。
“是的。我呢在文工團做舞蹈女主演,下周文工團在部隊上有一個重要到的匯演,我還要出席聯誼會,想請你幫我設計條新裙子。”
“蘭芝服裝廠本身就有量產裙子,芙蓉裙你買了嗎?最近我親自改版的那條可漂亮了。”徐慧說完就想走,“但是我忙得很,實在沒空單獨做什麼設計。”
何秀娟上前一步,攔住了徐慧。
“徐同志,你不明白。芙蓉裙我有。”何秀娟說,“但是芙蓉裙太大衆了。我想要一條獨一無二的,之前從來沒有人穿過的裙子。”
徐慧看她一眼:“找我設計單獨設計裙子,價格可是不便宜的。”
“這個我知道。”何秀娟從包裏拿出了一沓大團結,“一千塊,夠不夠。”
徐慧看到鈔票時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還沒弄死鄭春嬌的時候,一千塊對她來說是一筆巨款,現在她得到了蘭芝服裝廠,一千塊不過是邊角料而已。
“何同志,你知道什麼叫高定服裝嗎?一千塊夠幹什麼?”徐慧好笑地說。
何秀娟看她半晌,也笑了笑:“那未來團長夫人的友誼呢?這個價碼夠不夠?”
“團長夫人?”徐慧上下打量她,“你?”
“我和建設兵團的宋團長從小青梅竹馬,要不是有個鄉下土包子橫插一腿,我倆早就結婚了。”何秀娟解釋。
“所以你打算借着文藝匯演勾引這位宋團長?”
何秀娟臉色一紅:“怎麼是勾引。明明是互相吸引。”
徐慧翹着嘴角一笑:“妹妹,你一個未婚的勾引人家有家室的,也當不了團長夫人啊。”
“他倆感情早就破裂了,一年鐵定離婚。只要我抓住這次機遇,團長夫人的位置,一定是我的!”何秀娟十拿九穩地說。
徐慧看着何秀娟,忽然眼珠子一轉。
她熱情地握住了何秀娟的手,拍了拍何秀娟的手背:“妹妹,你既然欣賞我的設計,談錢就見外了。”
徐慧將一千塊錢塞回了何秀娟的包裏。
“徐姐姐願意幫我?”何秀娟眼睛發亮。
“當然!”徐慧滿口答應,“三天後來取裙子,保證讓你豔壓全場。”
何秀娟喜滋滋地走了。
段勵從旁邊的鬆樹後鑽出來,皺眉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當爛好人了。一千塊錢不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