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賈富貴被刑拘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在青溪村乃至整個鄉鎮都激起了不小的波瀾。驚訝、痛快、解氣,種種情緒在村裏彌漫。陳青禾走在路上,遇到的鄉親們無不熱情地打招呼,眼神裏除了以往的熟稔,更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敬重和感激。

“青禾娃,這回多虧你了!”

“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腦子活,膽子大!”

“那黑心肝的賈胖子,活該!”

陳青禾一一笑着回應,心裏卻知道,事情遠未結束。抓人只是開始,後續的司法程序、責任認定、賠償追索,尤其是祠堂和老樹林的治理修復,每一件都比揪出內鬼更復雜、更漫長。

聯合調查組的進駐,讓村裏多了幾分肅穆的氣氛。他們走訪村民,復核證據,勘查現場,忙得腳不沾地。應急處置小組的專家也來了,在祠堂周圍搭起了監測儀器,立起了警示牌和臨時支護架,開始制定詳細的搶險加固和長期治理方案。

陳青禾作爲主要舉報人和關鍵證人,配合調查組做了好幾次筆錄。他條理清晰,證據扎實,給調查組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位姓劉的地質工程師(之前來勘查的那位)私下裏找到陳青禾,拍着他的肩膀感嘆:“小夥子,有膽有識!要不是你堅持,我們可能真就被‘自然因素’那套說辭糊弄過去了。這些非法探洞,位置選得太刁鑽,正好打在淺層穩定岩土的關鍵承力部位,短時間看只是鬆動沉降,時間一長,或者再來場大雨,後果不堪設想啊!”

陳青禾問:“劉工,那現在……祠堂和老樹,還能保住嗎?”

劉工推了推眼鏡,神色嚴肅但語氣肯定:“保,當然要保!而且必須保好!這些探洞雖然造成了破壞,但發現得還算及時,沒有形成貫通性的滑裂面。我們現在做的臨時支護,就是先穩住現狀。後續的治理方案,初步考慮是用高壓注漿的方式,把特殊的加固材料灌進去,填實那些空洞,重新膠結鬆散的岩土體,恢復其整體性和強度。雖然成本高一些,技術難度也大,但這是對古建築和古樹名木傷害最小的辦法了。縣裏很重視,已經承諾,治理費用由縣財政先行墊付,然後向責任方追償。”

聽到這裏,陳青禾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只要肯下功夫保,就有希望。

“那……大概需要多久?”他又問。

“看方案設計和施工進度吧。前期勘察設計,加上招標、施工、監測,最快也得三四個月。這期間,祠堂肯定是不能進了,周圍也要劃出安全距離。”劉工道,“不過你放心,我們一定用最好的技術,盡最大努力,把影響降到最低。”

三四個月……陳青禾默默計算着。時間不短,但比起被推平砍伐,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與此同時,王駿省城的同學帶着那位地質工程師朋友也來了,做了一次非官方的補充勘查。得出的結論與官方基本一致,但更詳細地指出了每個探洞的具體危害程度,並提出了幾條優化治理方案的建議。這份報告,陳青禾也一並提供給了調查組和應急處置小組,作爲參考。

線上的輿論也在持續發酵。“青禾的田”賬號下,關於此事的討論熱度不減。陳青禾發了一條簡短的動態:“真相大白,等待公正。感謝所有關心和支持的朋友。接下來,一起守護,等待新生。”配圖是應急處置小組專家在祠堂外圍工作的剪影,以及老槐樹在晨光中舒展枝葉的照片。

評論區一片歡欣鼓舞:

“正義雖遲但到!”

“UP主好樣的!真正爲家鄉做事的人!”

“保護古建,保護古樹,支持!”

“希望壞人得到嚴懲,希望祠堂和老樹安然無恙。”

“持續關注,等待後續!”

“山水閒人”也罕見地直接評論了一句:“事實與勇氣,是照亮迷霧最好的光。持續關注治理進展。”

這股關注的熱潮,帶來的不僅僅是精神上的支持。陳青禾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源自五湖四海的、善意的、期盼的“注視”,如同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匯入他與這片土地的聯系之中。神力的恢復速度,在“衆望所歸”的狀態加持下,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峰值。

【當前神力:0.009%】……【0.010%】……

雖然依舊只是微不足道的千分之一級別,但那種穩定、持續的“生長感”,讓他對自身這奇特的神職,有了更真切的體會。這力量,似乎與“守護”的信念和獲得的“認可”息息相關。

除了神力,一些更實際的變化也在發生。

首先是他的試驗田。經歷了毀苗之痛,那些被他用神力“撫慰”過、艱難重發新蘖的稻子,竟然展現出了驚人的生命力。新發的蘖苗雖然起初細弱,但在充足的陽光水肥和他偶爾的、更加精細的“鼓勵”下,長勢迅猛,分蘖數甚至超過了旁邊未受損的稻株。整體看去,曾被破壞的區域,如今一片鬱鬱蔥蔥,比周圍更加茂盛。稻穗開始抽發,雖然比正常時間略晚,但穗頭飽滿,谷粒充盈。

王駿來看過好幾次,嘖嘖稱奇:“青禾,你這稻子……真是邪了門了!這恢復能力,這長勢!我幹了這麼多年農技,沒見過被砍成那樣還能長這麼好的!你那自制的肥,真神了!”

陳青禾只能含糊以對,心裏卻明白,這恐怕不止是肥料的功勞,更多的是土地本身“生機”的勃發,以及他神力疏導地氣、滋養作物帶來的加成。受損的土地,似乎在以一種倔強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不屈與堅韌。

後院的改良菜地更是成了“樣板田”。小白菜、蘿卜、茄子、辣椒,樣樣水靈,產量高,味道好。村裏不少人家看了心動,跑來請教。陳青禾來者不拒,把堆肥、營養液的制作方法傾囊相授,還根據各家情況微調配比。一時間,青溪村興起了一股“漚肥熱”,家家戶戶後院都擺上了幾個瓦缸,空氣裏彌漫着發酵的微酸氣息。

雖然其他人做出來的效果遠不如陳青禾後院那般驚人,但比起單純用化肥,作物的長勢和口感確實有了明顯改善。這讓陳青禾的威望更上一層樓,連最初質疑他“瞎折騰”的老人,現在見了他也笑眯眯地誇一句“青禾娃有本事”。

陳青禾的短視頻賬號“青禾的田”,粉絲數悄然突破了三萬。他依舊保持着平實舒緩的風格,記錄田間的勞作,記錄祠堂治理的進展(不涉密部分),記錄村莊日常的煙火氣。越來越多的粉絲不僅僅把他看作一個田園博主,更視爲某種“鄉村守護者”的象征。有人給他寄來種子,有人分享自家的種植經驗,更有農業相關的研究機構和企業發來合作邀請。

對此,陳青禾保持謹慎。合作暫時婉拒,但交流和分享他樂於參與。他在直播裏開辟了“鄉親們的田”小欄目,偶爾會去村裏其他人家轉轉,看看他們用新方法種的菜,聊聊遇到的困難,分享改進心得。直播間的氛圍越來越好,像是一個圍繞土地和家園建設的線上社群。

這天下午,陳青禾正在自家後院,指導鄰居張嬸如何給新一批堆肥翻堆,陳伯領着兩個人走了過來。

一個是鎮農業辦的李主任,五十多歲,面容和善。另一個是生面孔,三十出頭,戴着眼鏡,氣質斯文,手裏拿着筆記本和相機。

“青禾,忙着呢?”陳伯笑呵呵地打招呼,“李主任來看咱們村的‘生態農業’了,還有這位,是縣電視台的記者,小周同志,想來采訪采訪你。”

陳青禾忙洗手迎上去:“李主任好,周記者好。”

李主任打量了一下後院生機勃勃的菜畦,又看了看旁邊幾個正在發酵的瓦缸,點點頭:“早就聽說青溪村出了個能人,把老法子玩出了新花樣,種出來的菜格外好。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青禾啊,你這種生態循環、改良土壤的模式,很有推廣價值啊!鎮上打算把你這裏作爲試點,總結總結經驗,看看能不能在全鎮鋪開。”

周記者也適時打開相機,一邊拍一邊問:“陳青禾同志,聽說你是農業大學畢業後主動回鄉的?當時是怎麼想的?還有,你這種種植方法,跟傳統的有什麼不同?效益怎麼樣?村裏人接受嗎?”

面對鏡頭,陳青禾有些拘謹,但說到土地和種植,他的話就流暢起來:“當時就覺得,城裏機會多,但家鄉也需要年輕人。我學這個的,就想回來試試,看能不能讓地力恢復,種出更好的東西。方法其實不新,就是老輩人用的堆肥、綠肥,結合一些科學配比和發酵控制,減少化肥農藥,養地也養作物。效益……短期內可能不如化肥來得快,但長遠看,地越種越肥,東西品質好,價格也能上去。村裏鄉親開始也不理解,現在看到效果,慢慢都願意試試了。”

他帶着李主任和周記者看了試驗田,看了恢復如初、長勢甚至更好的稻子,看了溪邊清澈的水流(應急處置小組介入後,對可能受影響的區域做了監測,水質已恢復正常)。李主任問得很細,從堆肥原料配比、發酵溫度控制,到病蟲害的生態防治、稻魚共生的具體管理,陳青禾都一一解答,有些他自己摸索出來的小竅門,也不藏私。

周記者的鏡頭記錄下了這一切:年輕人曬得黝黑卻精神煥發的臉龐,長勢喜人的莊稼,村民好奇而熱情的笑臉,以及遠處正在施工支護的祠堂(已避開危險區域)。他敏銳地感覺到,這裏不僅有新奇的農業模式,更有一種人與土地、與傳統、與家鄉重新建立連接的動人故事。

“陳青禾同志,我聽說,之前祠堂和古樹面臨拆遷危險,也是你最早發現地質異常,並最終協助警方破獲了非法破壞案件?”周記者將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

陳青禾頓了頓,看了一眼旁邊的陳伯,斟酌道:“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陳伯和很多鄉親都一直在堅持保護。我只是做了一點該做的事。土地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根,古建築和老樹是村子的魂,不能看着它們被無故毀掉。”

“說得好啊!”李主任感慨道,“年輕人有知識,有眼光,更有這份守護家鄉的心,難能可貴!青禾,好好幹,鎮上一定支持你!”

采訪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臨走時,周記者跟陳青禾交換了聯系方式,表示素材很豐富,回去會好好剪輯,爭取在縣裏的新聞節目播出。

送走李主任和周記者,陳青禾站在院門口,看着夕陽下寧靜的村莊。祠堂那邊,支護架已經搭起了大半,像給古老的建築戴上了一副堅硬的“鎧甲”。施工的噪音傳來,並不刺耳,反而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那是在治療,在保護。

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乘涼,孩子們圍着樹追逐嬉戲。爬山虎早已將那些醜陋的紅油漆字覆蓋得嚴嚴實實,綠意蔥蘢,生機盎然。

“青禾哥!”一聲清脆的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是趙小滿,跑得滿頭大汗,手裏舉着一個信封,“你的信!從省城寄來的!”

陳青禾接過信封,一看落款,是省農業科學院。

他有些疑惑地拆開。裏面是一份公函和幾份彩印的資料。公函措辭正式,大意是:省農科院相關課題組關注到了他在生態農業、土壤改良方面的實踐探索(尤其是災後恢復的案例),認爲其“具有較高的研究和推廣價值”,特邀請他作爲“特約實踐觀察員”,參與該課題組一項關於“鄉村生態農業本土化技術創新與推廣模式研究”的課題,課題周期兩年,期間會有專家定期線上指導,也可能邀請他參加相關研討會或培訓,並希望他能提供更系統的實踐數據和案例分享。

隨信附上的資料,是課題的簡要介紹和幾位課題組成員的背景資料,都是業內頗有名氣的專家。

陳青禾拿着信,愣了好一會兒。省農科院……這對他一個剛畢業回鄉、毫無背景的農學生來說,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機會。這不僅僅是認可,更是一扇通向更廣闊平台和更深層知識的大門。

是“山水閒人”推薦的?還是王駿的哪位老師?或者,是他這段時間在網上的分享,以及這次事件帶來的關注度,終於引起了真正專業人士的注意?

都有可能。但不管怎樣,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青禾哥,是好事嗎?”趙小滿仰着臉問。

陳青禾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笑:“是好事,很大的好事。”

他將信小心收好。這意味着,他未來的路,可能不僅僅是守護青溪村這一方水土。他的方法,他的理念,或許能通過更科學、更系統的渠道,被總結、被驗證、被推廣,惠及更多像青溪村這樣的地方。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要離開。相反,青溪村將是他的根,他的實驗田,他一切夢想和實踐的起點。

他轉身走回院子,拿起鋤頭,準備繼續翻弄那堆新配的肥料。

手機震了一下,是“山水閒人”發來的消息,只有簡單的兩個字:“恭喜。”

陳青禾看着這兩個字,又看了看手中沾滿泥土的鋤頭,再望向遠處在夕陽下泛着金光的稻田和正在被精心呵護的祠堂,臉上露出了平靜而堅定的笑容。

新芽已在廢墟上萌發。

不僅僅是田裏的稻秧,菜畦裏的嫩苗。

更是人心裏的希望,土地裏復蘇的生機,以及,一條雖然曲折但逐漸清晰的、通往未來的路。

神力在增長,知識在積累,認可在匯聚。

他要做的,就是繼續扎根這片土地,向下汲取養分,向上生長枝葉。

直到有一天,綠蔭如蓋,足以庇護這一方水土,福澤更多鄉鄰。

夜色漸濃,星輝灑落。

陳青禾躺在床上,意識沉入大地。

地脈的“痛苦低語”依舊在,但比之前平緩了許多,帶着一種接受治療後的“虛弱”與“等待”。臨時支護的力量,像一雙溫柔而堅定的大手,托住了那些受傷的部位。

祠堂和老樹林的“氣息”,雖然因施工而略顯“躁動”,但整體是安穩的,甚至隱隱透出一種“被珍視”的欣慰。

整個村莊的“人氣”,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凝聚、更加蓬勃。那是一種劫後餘生、團結一心的昂揚之氣。

他的“感知網”,似乎在這股昂揚之氣的滋養下,變得更加清晰、敏銳。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村莊外圍,那些曾經被賈富貴勢力滲透、帶來不安的角落,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屬於村莊本身的“氣場”慢慢淨化、驅散。

【當前神力:0.012%】

【土地親和度持續提升】

【感知範圍擴大至村莊及周邊主要田地區域】

【特殊狀態:衆望所歸(穩固)——在青溪村轄域內,獲得村民的普遍信任與輕微願力加持。】

0.012%。

數字依然微小,但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堅定地向上跳動。

他閉上眼,仿佛能“看”到,自己與這片土地的“根系”連接,正在以這些恢復的神力爲養分,緩慢而堅韌地向下、向四周延伸。它們觸及老槐樹深扎的根須,纏繞着小涓流動的水脈,輕撫祠堂古老的牆基,擁抱每一片被改良的土壤,傾聽每一顆充滿期盼的心。

這張網,越來越密,越來越強。

而他自己,就是這張網的中心,是連接天、地、人的那個節點。

守護,才剛剛開始。

成長的路徑,在腳下延伸。

他沉沉睡去,嘴角帶着一絲安然的弧度。

夢裏,稻田金黃,祠堂巍然,古樹參天,溪水潺潺。

而他,站在村口,看着這一切,身後是萬家燈火,腳下是萬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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