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飛舟在距離荒古禁地尚有千裏之遙時,便緩緩降低高度,最終降落在一處地勢較高的荒涼石山上。前方,天地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界限——界限之外,山巒起伏,草木稀疏但尚存生機;界限之內,則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朦朧的灰暗,光線在那裏都顯得萎靡不振,萬物輪廓模糊,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與古老。
“前方千裏,便是真正的禁地外圍。飛舟無法再進,禁地上空有詭異力場,飛行法器易失控墜落,且目標太大,易引動不測。”領隊的吳長老,那位厚土峰的老者,面色凝重地對衆人說道,“我等需徒步前行,在規劃好的三處預設營地之間輪換駐守、探索,爲期一年。記住,只在最外圍三百裏內活動,絕不可深入!違令者,立斬不赦!”
衆弟子肅然應諾,但不少年輕人眼中仍閃爍着緊張與興奮的光芒。
李若愚默默觀察着那片灰暗。在他的感知中,那裏並非簡單的“死寂”。相反,各種混亂、扭曲、充滿侵蝕性的“場”與“力”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個巨大而病態的活物在緩慢呼吸。其中最明顯的一種力量,便是那傳說中的“歲月之力”——並非時光正常流淌,而是一種暴戾的、針對生命體的“剝奪”與“加速”。
他嚐試以自然道韻去輕輕觸碰那無形的界限,立刻感到一絲冰寒、滑膩、帶着腐朽氣息的力量試圖沿着道韻反向侵蝕而來,如同跗骨之蛆。他立刻切斷聯系,心中凜然。這力量層次極高,且極其詭異,難怪連聖主級人物都忌憚。
隊伍稍作休整,便在三位長老的帶領下,呈防御隊形,踏入了那片灰暗的天地。
一步踏入,感覺瞬間不同。
首先變化的是聲音。外界的風聲、蟲鳴、乃至同伴的呼吸聲,都仿佛隔了一層厚重的絨布,變得沉悶而遙遠。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低沉的“嗡嗡”聲,似耳鳴,又似大地深處傳來的哀嘆。
其次是光線。明明抬頭可見天光,但光線似乎被無形之物吸收了大半,四下裏一片昏朦,視距大減,且所有景物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敗色調。
最令人不適的是氣息。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味道,仿佛億萬年的塵埃在此沉積,吸入口鼻,讓人本能地感到窒息與衰頹。靈力也變得異常稀薄且惰性十足,難以汲取,運轉功法時滯澀感明顯。
“運轉護體神光,節省靈力,注意腳下,警惕任何異常動靜!”孫長老沉聲喝道,他周身亮起璀璨的星輝,將附近照得亮了些,卻也引來了更遠處黑暗中一些若有若無的窺視感。
李若愚沒有激發顯眼的光芒,只是將“山意”微微外放,身周三尺形成一個無形的沉穩力場,將彌漫的灰敗氣息與那股無處不在的“歲月”侵蝕之力排斥在外。他步履沉穩,每一步都仿佛與腳下大地生根,不受環境中紊亂力場的影響。相比之下,一些修爲稍淺的弟子,已經開始額頭見汗,呼吸急促。
隊伍沿着前人探索留下的、幾乎被塵土掩埋的模糊標記,向着第一處預設營地前行。路途並不平坦,多是怪石嶙峋的荒丘和幹涸龜裂的河床。偶爾能看到一些扭曲奇特的植物,顏色黯淡,形態詭異,仿佛在掙扎求生。也偶爾能見到一些巨大的、不知名獸類的森白骨骸,半掩在沙土中,骨骼上有時會閃過一抹不祥的幽光。
行約五十裏,前方探路的弟子忽然發出警示。
衆人戒備上前,只見一片相對平坦的窪地中,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具“屍骸”。這些屍骸並非白骨,而是呈現出一種極爲詭異的“幹癟”狀態,仿佛血肉精華連同水分在瞬間被抽幹,只留下一層緊貼骨骼的、灰褐色皮革般的物質,衣物武器也腐朽不堪,一觸即碎。
“是之前探索隕落的同道……”吳長老檢查後,嘆息道,“看這痕跡,非搏殺致死,而是被禁地的‘歲月之力’瞬間侵蝕,壽元枯竭而亡。此地殘留的歲月之力濃度異常,大家小心,繞行!”
衆弟子頭皮發麻,連忙遠遠繞開那片窪地。李若愚經過時,仔細感應,確實察覺到那片區域遊離的“剝奪”力量格外活躍,仿佛一個無形的陷阱。
又前行三十餘裏,天色(昏朦狀態下的天色)漸暗,隊伍抵達了第一處預設營地——一個背靠巨大岩壁的天然石洞。洞口有前輩修士布置的簡單加固陣法和驅邪符文,雖已殘破黯淡,仍能提供些許庇護。
安頓下來,布置警戒,分配值守。李若愚選擇了一處靠近洞口的僻靜角落盤坐。他沒有參與弟子們低聲的議論與感慨,而是將神識與自然道韻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盡可能溫和地接觸、分析着禁地外圍的環境。
一夜無話,只有洞外那永恒的、低沉的嗡嗡聲與偶爾傳來的、不知源自何處的詭異嗚咽。
次日開始,探索任務正式展開。三十名弟子分爲六組,在三位長老劃分的相對安全區域內,搜尋可能存在的古藥、礦物,記錄地形地貌與異常靈力點,並繪制詳細地圖。李若愚作爲領隊之一,主要責任是坐鎮營地,協調各組,並應對突發狀況,但他也時常獨自在營地周邊數裏內緩步“巡視”。
他的巡視與衆不同。他不急於尋找靈材,更多的是“感受”。感受不同區域“歲月之力”的濃度差異,感受地脈在此地的扭曲與淤塞,感受那些扭曲植物中殘存的、頑強的生機,感受空氣中那些混亂“場”的流動規律。
幾天下來,他有了不少發現。
其一,禁地的“歲月之力”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潮汐般,在某些區域、某些時段會突然增強,形成短暫的“衰老潮”。觸發原因不明,可能與地底波動、天象變化甚至生靈活動有關。他親眼見到一只誤入探索區域的灰褐色蜥蜴,在一次莫名的微風拂過後,瞬間化爲飛灰。
其二,此地並非全然死寂。在一些“歲月之力”相對稀薄、或有特殊地脈保護的角落,確實生長着一些外界罕見甚至絕跡的古老植物。它們爲了適應環境,藥性往往變得奇特而極端,有些蘊含精純的生命精氣(可能是對抗歲月剝奪的演化),有些則帶有強烈的毒性或致幻特性。
其三,也是最讓他留意的一點。在他以自然道韻極其細致地掃描某處岩壁時,偶然在岩石深處,發現了一縷極其微弱、卻與整個禁地灰敗腐朽基調格格不入的“異物”。那“異物”的氣息……帶着一種冰冷的、金屬的、仿佛跨越了無盡星空的蒼涼與死寂。它埋藏極深,若非李若愚的道韻對“非自然”之物有特殊感應,絕難察覺。
“這是……某種天外之物的殘留?還是?”李若愚心中一動,記下了位置,未動聲色。此物深埋,且氣息微弱至極,絕非現階段能挖掘探查。
探索日復一日。一個月後,隊伍向第二處營地轉移。途中經過一片石林時,遭遇了此次試煉第一次真正的危險——陰魅。
那是一種由禁地中濃鬱死氣、怨念及混亂歲月之力糅合而成的半虛半實怪物,形如飄忽的黑煙,發出刺耳的尖嘯,能穿透普通護體神光,直接攻擊神魂,並附帶輕微的歲月侵蝕。
數只陰魅從石林陰影中撲出,猝不及防下,兩名弟子被黑煙纏身,頓時抱頭慘叫,臉上瞬間多了幾絲皺紋。星峰孫長老反應最快,揮手打出一片絢爛星雨,將陰魅暫時逼退。吳長老則祭出一面土黃色大印,散發出厚重祥和的氣息,護住衆人。
李若愚沒有使用“重山符”或顯眼的手段。他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第三重“山意”無聲彌漫。
刹那間,以他爲中心,方圓十丈內,那無所不在的昏朦光線似乎都穩定了一瞬,空氣中混亂的力場被一股沉渾、穩固、不可撼動的“勢”強行撫平、鎮壓!那幾只撲來的陰魅,撞入這“山意”領域,尖嘯聲戛然而止,黑煙般的軀體劇烈扭曲、潰散,仿佛冰雪遇到了燒紅的烙鐵,頃刻間化爲縷縷青煙消散!
就連那兩名被侵蝕的弟子,也感到神魂一清,臉上的皺紋停止了增加。
這一幕讓孫長老和吳長老都側目不已。他們能感覺到李若愚並未動用多少神力,僅僅是一種“意境”的顯化,竟有如此奇效!尤其是對陰魅這種虛實之間的怪物,效果似乎比他們的神通更佳。
“李峰主好手段!”吳長老贊嘆道。
孫長老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哼了一聲,沒說話。
李若愚微微頷首,收回山意。他心中明了,“山意”的沉穩固鎮之效,恰能克制禁地中許多混亂、虛浮、侵蝕性的力量,這倒是個意外發現。
隊伍有驚無險地抵達第二處營地。接下來的幾個月,探索按部就班。李若愚除了履行領隊職責,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實踐自己的發現。
他嚐試采集了一些禁地特有的“延齡草”(一種蘊含頑強生機的古藥),小心地以自然道韻剝離其中可能附帶的歲月侵蝕雜質。他多次在“衰老潮”可能出現的區域邊緣停留,以自身爲實驗體,極其謹慎地接觸、體悟那股剝奪之力,並嚐試以“山意”與經過根瘤感悟強化的“生機內斂”之法進行抵御與適應,效果顯著。
他也曾悄悄返回那處埋有“異物”的岩壁,多次感應,確認那氣息雖然微弱到極點,卻有一種緩慢“移動”或“滲透”的趨勢,仿佛深埋地下的根須在極其緩慢地生長。這讓他心中疑竇更深。
期間,他與星峰孫長老的摩擦也漸多。孫長老性格強勢,主張積極向禁地更深處(但仍在外圍範圍內)探索,以獲取更大收益,並對李若愚的“保守”與時常“脫離隊伍獨自行動”頗爲不滿,幾次在商議事務時出言暗諷。李若愚大多不予理會,只在關鍵處以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語氣堅持安全界限。吳長老則多充當和事佬。
這一日,李若愚正在一處幹涸的古河道旁,觀察河床岩層上一些奇異的、仿佛被瞬間“風幹固化”的波浪痕跡(疑似遠古時代歲月之力瞬間爆發所致),忽然懷中那枚取自秘地的通訊石微微發熱。
是拙峰方向傳來的訊息,來自周厚重,內容簡短:“峰內安好,然星峰趙元月前曾暗探我峰後山,似有所尋,被陣法驚走。另,近半年來,東荒南域各地,零星出現‘一夜白發’、‘瞬間暮年’之詭事,較往年頻繁,疑與禁地異動有關。”
李若愚目光一凝。趙元賊心不死,竟敢暗探拙峰後山(靈眼大致方位)?至於南域多地出現的“衰老”事件增多……這與禁地內“衰老潮”的活躍是否有關聯?是禁地力量的外泄?還是……某種征兆?
他將石子收起,望向禁地更深處的昏朦。在這裏近一年,他對禁地的了解加深了許多,但疑問也更多了。那股蒼涼的星空異物氣息,各地頻發的衰老事件,還有記憶中那個越來越近的時間點……
就在他沉思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和劇烈的靈力爆炸聲!方向正是今日孫長老帶隊探索的一片古老廢墟!
李若愚與同在附近的吳長老對視一眼,身形瞬間化爲一道模糊的山影,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