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山,三年一度的賞劍大會如期舉行。
晨光熹微,山道已人聲鼎沸。各派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青雲門的雲紋旗、峨眉派的蓮花幡、少林寺的“卍”字旌...天下正道齊聚於此,盛況空前。
山門廣場上,九座擂台呈九宮排列。正北高台鋪設紅毯,十八張紫檀木椅一字排開——那是宗主與各派掌門的位置。高台後方,九柄名劍陳列於檀木劍架,最中央那柄通體青碧,劍身隱有龍紋流轉,正是青陽劍宗鎮宗之寶“青冥劍”。
陸昭混在人群中,臉覆人皮面具,身穿灰色勁裝,腰佩一柄尋常鐵劍。面具是葉知秋所贈,出自聽雨樓易容大師之手,薄如蟬翼卻堅韌異常,罡氣境以下絕難看破。
他此刻的身份是“漠北刀客燕七”,一個默默無聞的散修。這個身份經過聽雨樓精心打造,有完整的來歷、師承、甚至有幾件“過往事跡”,經得起查證。
“聽說了嗎?這次林驚雲要當衆演示《青陽劍典》第七層!”
“第七層?那不是只有歷代宗主才能修習嗎?”
“所以說啊,蕭宗主這是鐵了心要傳位給他。今日之後,林驚雲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宗主了。”
周圍的議論聲傳入耳中,陸昭握劍的手緊了緊。
三年了,林驚雲不僅沒受懲罰,反而更進一步。而自己卻要在面具下隱藏身份,像只老鼠般小心翼翼。
但很快他壓下心中波瀾。葉知秋說得對,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來此,一是探查幽冥殿動向,二是尋找機會揭穿林驚雲真面目,三...若有可能,取回一件東西。
他摸了摸懷中,那裏有一枚溫潤玉佩——母親慕容芷昨晚悄悄塞給他的。她說這是父親當年留下的信物,藏在青陽劍宗某個地方,裏面封存着一段重要記憶。
“辰時到——”
“迎賓——”
號角長鳴,鍾聲九響。
各派掌門依次登台。蕭天南居中而坐,左右分別是青雲門主柳隨風、峨眉掌門靜儀師太、少林方丈玄苦大師等。林驚雲站在蕭天南身後,一身白衣,劍眉星目,氣度從容,引得台下不少女弟子臉紅心跳。
“吉時已到,賞劍大會開始!”司儀高聲宣布。
首先是各派年輕弟子切磋。九座擂台同時開戰,劍光閃爍,喝彩不斷。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重頭戲在後頭。
陸昭沒有關注擂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視。按照葉知秋的情報,幽冥殿至少派了五名暗子混入大會,其中可能有罡氣境高手。
突然,他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東南角觀禮席,一個青衫少年正與同門說笑。雖然三年未見,但陸昭一眼就認出——那是陳七,當年在外門最崇拜他的小師弟。
陳七長大了,個子高了不少,臉上稚氣褪去,多了幾分沉穩。他腰間佩劍換成了內門制式,看來已經晉升內門弟子。
陸昭心中泛起一絲暖意,但隨即警惕起來。陳七認識他太深,即使有面具遮掩,也可能被看出破綻。
他悄悄退到人群後方。
日上三竿,第一輪切磋結束。蕭天南起身,朗聲道:“今日群雄齊聚,老夫有一事宣布。”
全場安靜。
“劣徒林驚雲,天資卓絕,勤勉有加,已於上月突破《青陽劍典》第七層。”蕭天南環視四周,“按宗門規矩,修成第七層者可獲‘劍子’之位。今日,老夫便在此正式冊封!”
掌聲雷動。
林驚雲上前三步,對四方抱拳:“驚雲不才,蒙師尊厚愛,授此殊榮。今日願演示劍典第七層,請諸位前輩指正。”
他走向中央空地,青冥劍出鞘。
劍身青碧如玉,在陽光下流轉着奇異光華。林驚雲屏息凝神,緩緩起劍。
第一式,旭日初升。
第二式,雲海翻騰。
第三式,山嶽傾頹。
...
一式接一式,劍光越來越盛。到第六式時,劍身已完全被青色罡氣包裹,劍氣縱橫三丈,地面石板被犁出道道溝壑。
台下驚嘆聲此起彼伏:
“好強的罡氣!”
“第七層果然名不虛傳!”
“青陽劍宗後繼有人啊!”
陸昭緊盯着林驚雲的劍招。他能看出,這套劍法確實精妙絕倫,但林驚雲的根基...有問題。
《青陽劍典》是正道玄功,講究中正平和,循序漸進。但林驚雲的罡氣中,隱隱透着一股陰寒暴戾的氣息,雖然被他刻意掩蓋,但在陸昭這個曾經的青陽天才眼中,破綻明顯。
“他修了魔功...”陸昭心中了然。
第七式,萬劍歸宗!
林驚雲縱身躍起,青冥劍化作千百道劍影,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劍氣籠罩方圓十丈,威勢驚天。
就在這一式達到巔峰,所有人都被劍勢吸引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觀禮席掠出,速度之快,在場大多數人只看到一抹殘影。
那是個蒙面刺客,身穿夜行衣,手持一柄漆黑短刃。他選擇的時機精妙到極致——正是林驚雲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也是全場注意力最集中的時刻。
短刃無聲無息,直刺林驚雲後心!
“驚雲小心!”蕭天南厲喝,但距離太遠,救援不及。
林驚雲察覺危機,倉促間回劍格擋。但刺客這一擊蓄謀已久,角度刁鑽至極,青冥劍只來得及擋開半寸。
“嗤——”
短刃劃破白衣,在林驚雲左肋留下三寸傷口,鮮血瞬間染紅衣襟。
全場譁然!
“有刺客!”
“保護林師兄!”
青陽弟子紛紛拔劍。
但刺客一擊得手,並不戀戰,身形如煙向後飄退。三名長老同時出手攔截,劍氣封鎖所有退路。
然而刺客身法詭異,在劍氣縫隙中扭曲穿行,眼看就要突圍。
陸昭瞳孔驟縮。
他認出了刺客的身法——礦洞老者臨死前演示過,這是聽雨樓暗部“夜梟”的獨門絕技“影遁”!
這刺客是聽雨樓的人?葉知秋派來的?不對...如果是葉知秋,應該會提前告知。
除非...
刺客是私自行動!而且目標明確,就是要殺林驚雲!
電光石火間,陸昭看到刺客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一道熟悉的疤痕——蜈蚣狀,從手腕延伸到小臂。
礦洞老者說過,二十年前殺他全家的凶手,手腕上就有這樣一道疤!
“是他...”陸昭心中劇震。
這刺客是礦洞老者的仇人,也就是林驚雲的...同夥?或者,根本就是幽冥殿的人假冒聽雨樓?
不管怎樣,不能讓林驚雲就這麼死了。他的仇,他要親手報;真相,他要當衆揭開。
刺客已沖破攔截,即將沒入人群。
陸昭動了。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身體已本能地沖出。鐵劍出鞘,一式最基礎的“仙人指路”,精準刺向刺客必經之路。
這一劍樸實無華,卻妙到毫巔,正好卡在刺客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轉折點。
刺客顯然沒料到有人能看破他的身法節奏,倉促間短刃格擋。
“鐺!”
雙刃交擊,刺客身形一滯。
就是這一滯,三名長老的劍氣已到,將他團團圍住。
刺客眼中閃過一絲狠色,突然反手擲出三枚黑色圓珠。
“幽冥雷!快退!”有識貨的長老驚呼。
但晚了。
“轟!轟!轟!”
三聲巨響,黑煙彌漫,刺鼻的硫磺味充斥廣場。煙塵中傳來幾聲悶哼,三名長老踉蹌後退,顯然受了傷。
刺客趁機突圍,幾個起落已到廣場邊緣。
“哪裏走!”蕭天南終於趕到,一掌拍出。
青陽大手印,罡氣凝成實質的掌印,覆蓋三丈範圍,避無可避。
刺客咬牙,竟不閃不避,短刃直刺掌印中心——他要以命換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陸昭懷中的黑色令牌突然發燙。
不是警示,而是...某種共鳴?
他下意識摸向令牌,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段畫面:礦洞老者臨終前,將一枚黑色戒指塞進他手中,說“若見腕有蜈蚣疤者,此戒可破其功”...
戒指!那枚從礦洞帶出來,一直放在行囊裏的黑色戒指!
陸昭來不及細想,從懷中摸出戒指,對着刺客方向用力擲出。
戒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命中刺客後心。
沒有巨響,沒有火花。
但刺客突然慘叫,身上黑氣狂涌,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他的罡氣瞬間潰散,動作僵硬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蕭天南的掌印拍實。
“噗——”
刺客如斷線風箏般飛出十丈,重重砸在地上,鮮血狂噴,眼看是不活了。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陸昭——這個突然出手、投出神秘戒指的“漠北刀客”。
蕭天南走到刺客屍體旁,檢查後臉色大變。他掀開刺客面巾,露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左頰有一道猙獰刀疤。
“這是...‘影魔’韓煞!”有人認出來,“聽雨樓叛徒,二十年前被逐出組織,後來投靠了幽冥殿!”
聽雨樓叛徒?幽冥殿?
議論聲四起。
林驚雲捂着傷口走來,看了眼屍體,又看向陸昭,眼神復雜:“多謝這位兄台出手相助。不知兄台如何識破此獠身份?”
陸昭心中一凜,知道考驗來了。他壓着嗓子,用漠北口音道:“偶然見過他的通緝畫像。”
“哦?”林驚雲盯着他的眼睛,“漠北距此萬裏,兄台倒是見多識廣。”
這話中有話。
陸昭正要回答,突然感覺臉上一涼——人皮面具的邊緣,因爲剛才劇烈運動,竟然翹起了一角!
雖然只是一小角,但在場都是高手,立刻有人發現異常。
“他易容了!”有弟子驚呼。
林驚雲眼中精光一閃,突然出手如電,抓向陸昭面門。
這一抓看似隨意,卻封死了所有退路,罡氣籠罩下,陸昭連拔劍都來不及。
危急關頭,陸昭體內逆脈真氣自發運轉,身體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險之又險地避過這一抓。但面具被指風掃到,“嗤啦”一聲,半邊脫落。
雖然還有半邊遮着臉,但露出那部分——清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
“這眉眼...”有年長弟子喃喃,“好像...”
林驚雲瞳孔驟縮,突然厲喝:“陸昭!你是陸昭!”
三個字如驚雷炸響。
陸昭知道藏不住了,索性撕下剩餘面具,露出真容。
全場譁然!
“真是陸昭!”
“三年前那個叛徒!”
“他不是丹田破碎了嗎?怎麼還有修爲?”
蕭天南臉色鐵青:“陸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易容混入賞劍大會!”
陸昭挺直脊背,環視四周,朗聲道:“蕭宗主,諸位前輩,晚輩今日來此,只爲三件事:一,揭穿林驚雲勾結幽冥殿、陷害同門的真相;二,爲當年冤案討個公道;三...”
他看向林驚雲,一字一句:“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林驚雲冷笑:“陸昭,你偷學魔功,殘害同門,被逐出宗門已是網開一面。今日竟敢污蔑於我,當真不知死活!”
他轉向蕭天南:“師尊,此獠定是投靠了幽冥殿,今日前來破壞大會,刺殺弟子。請師尊下令,將其拿下,嚴加審問!”
幾名長老看向蕭天南,等待命令。
蕭天南看着陸昭,眼中閃過掙扎,但最終化爲冷厲:“陸昭,你若束手就擒,我可留你全屍。”
陸昭笑了,笑得悲涼:“蕭宗主,三年前你不問青紅皂白,廢我修爲,逐我出山。今日依舊如此。好,很好。”
他拔出腰間鐵劍——不是鏽劍,只是一柄普通精鋼劍。
“今日,我就用這柄劍,向天下人證明,我陸昭,不是叛徒!”
話音落,劍已出。
直刺林驚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