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曬谷場的陰風漸漸散去,殘留的腥氣卻久久未散,與泥土的溼氣混雜在一起,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壓抑。被救的孩童已經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哭聲漸歇,只是身體仍不住地發抖。村民們圍在四周,看着跌坐在地、嘴角染血的佛圖澄,臉上滿是復雜的神色——有感激,有愧疚,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不安。

佛圖澄靠在石碾子上,緩緩閉上眼,胸口的悶痛一陣緊過一陣。剛才倉促催動咒力帶來的反噬遠比他預想的嚴重,四肢百骸像是被拆開重組一般,酸軟無力,連呼吸都帶着牽扯般的疼。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咒力已近枯竭,西域的畫面在腦海裏斷斷續續地閃回,小妹的哭聲與剛才孩童的哭喊交織在一起,讓他頭痛欲裂。

“大師,你撐住!”小石頭蹲在他身邊,眼眶通紅,笨拙地想扶他,卻又怕碰傷他,只能焦急地搓着手,“我這就去給你拿草藥!”

“等等。”佛圖澄睜開眼,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他輕輕搖頭,“我沒事,歇會兒就好。”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李秀才捧着《邢州三淵志》,快步走了進來。他臉色蒼白,顯然也被剛才的詭奴襲村嚇得不輕,但鏡片後的眼神卻依舊帶着幾分執拗,掃過在場的村民,最終落在佛圖澄身上。

“諸位鄉親,稍安勿躁。”李秀才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讓喧鬧的曬谷場瞬間安靜了幾分,“這詭奴來得蹊蹺,絕非偶然。”

村民們紛紛看向他,有人忍不住問道:“李秀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洗腸淵的邪祟作祟?”

“自然是邪祟作祟,但這邪祟,爲何偏偏在這位西域大師到來之後,愈發猖獗了?”李秀才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鏡,目光直指佛圖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我看,這詭奴,根本就是因他而來!”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剛才還對佛圖澄滿是感激的村民,臉色瞬間變了,竊竊私語聲再次響起,眼神裏的感激漸漸被疑慮取代。

“李秀才,你可不能亂說!”剛才被救孩童的母親急忙開口,抱着兒子往前一步,“大師救了我兒的命,怎麼會是他引來的邪祟?”

“婦人之見!”李秀才皺起眉頭,語氣帶着幾分不屑,“你只看到他救了人,卻沒看到他來之前,洗腸淵雖有異動,卻從未有詭奴敢直接襲村!”他舉起手裏的《邢州三淵志》,“古書記載,邢州乃古邢族聖地,依托達活泉龍氣自成一方天地,邪祟不敢輕易造次。可這位大師帶來的是西域術法,異域之力擾動本地龍氣,才讓洗腸淵的詭氣失控,引來詭奴襲村!”

他的話條理清晰,又搬出了古籍記載,讓不少村民動了心。有人忍不住點頭:“好像是這麼個理,大師沒來之前,村裏雖不太平,卻也沒這麼凶險。”

“是啊,西域來的術法,說不定真的沖撞了本地的龍氣……”

“那我們怎麼辦?要是他一直留在村裏,是不是還會有更多邪祟來?”

質疑聲越來越多,剛才還圍在佛圖澄身邊表達感激的村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與他拉開了距離。那份剛剛萌芽的信任,在李秀才的一番話下,搖搖欲墜。

小石頭氣得臉都紅了,猛地站起來,指着李秀才大喊:“你胡說!大師是好人,他拼了命救了人,你怎麼能這麼說他?”

“小孩子懂什麼?”李秀才冷哼一聲,“我這是爲了全村人的安危!古邢族的文脈傳承,豈能容異域術法隨意擾動?這位大師或許並非有意,但他的到來,確實給村裏帶來了災禍!”

“你就是偏見!”小石頭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轉頭看向村民,“你們都看到了,大師爲了救那個弟弟,吐了血!他怎麼可能引來邪祟?”

村民們面面相覷,有人面露難色,有人依舊滿臉疑慮。王老栓站在人群中間,臉色復雜。他看着佛圖澄蒼白的臉和嘴角的血跡,想起剛才詭奴襲村時的凶險,心裏滿是愧疚,可李秀才的話又讓他不得不擔憂——萬一真的是異域術法擾動了龍氣,那以後村裏豈不是永無寧日?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佛圖澄看着眼前的亂象,心裏沒有憤怒,只有深深的疲憊。他早就料到,村民的信任脆弱不堪,偏見一旦生根,便難以拔除。就像當年西域戰亂後,那些幸存的人,也總有人怪他沒能護住更多人,怪他的術法沒能抵擋得住戰火。

他緩緩撐着石碾子,想要站起來,卻因身體虛弱,踉蹌了一下。小石頭急忙扶住他,哽咽道:“大師,你別理他們,我們走,不在這個村子待了!”

佛圖澄搖了搖頭,站穩身體。他看着圍在四周的村民,看着那些充滿疑慮的眼神,又看向一臉篤定的李秀才,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我來邢州,並非有意擾動龍氣,只是爲了探查詭氣異動。”

“空口無憑!”李秀才立刻反駁,“你的西域術法與我邢州龍氣本就相沖,古籍早有記載,異域之力入聖地,必引災禍!你若真爲村民着想,就該立刻離開邢州!”

“離開?那洗腸淵的詭氣怎麼辦?”有村民忍不住問道,“萬一以後還有詭奴襲村,誰來保護我們?”

“這是我們邢州自己的事,自然有古邢族的傳承可以應對,輪不到外人插手!”李秀才語氣激動,“我祖上世代整理《邢州三淵志》,記載了無數驅邪之法,只是一時未能找到破解之策,並非沒有辦法!”

他說着,翻開手裏的古籍,指着上面的文字:“你們看,這裏記載着‘護族符文’,只要我們找到符文陣眼,就能徹底封印洗腸淵的詭氣,根本不需要借助異域術法!”

村民們湊過去看,卻大多不識字,只能聽李秀才講解,臉上的疑慮又深了幾分。有人忍不住說:“既然李秀才有辦法,那我們何必留着外人,引來更多災禍?”

“是啊,讓他走吧,我們自己想辦法!”

“可他救了孩子……”有人小聲反駁,卻很快被淹沒在一片“讓他離開”的呼喊聲中。

小石頭氣得渾身發抖,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你們忘恩負義!剛才要不是大師,那個弟弟就被邪祟抓走了!現在你們卻要趕他走?”

沒人回應他的質問,村民們要麼低着頭,要麼看着佛圖澄,眼神裏滿是復雜。他們並非真的忘恩負義,只是在未知的恐懼和眼前的安穩之間,選擇了他們認爲更穩妥的方式——趕走可能帶來災禍的外來者。

佛圖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裏泛起一絲苦澀。他想起西域的村落,當年他也是這樣,拼盡全力想要保護族人,卻最終沒能留住任何人,還被幸存者質疑。歷史,似乎總是在重演。

他抬手,輕輕摩挲着腕間的西域小木牌,牌面上“阿爺”的刻痕硌着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觸感。阿爺當年曾對他說:“釋法者的使命,是守護,而非強求他人信任。信與不信,皆是他們的選擇,你只需做你認爲對的事。”

佛圖澄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許。他看着村民們,緩緩開口:“我可以離開。”

這話一出,曬谷場瞬間安靜下來。小石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大師,你……”

“但洗腸淵的詭氣未除,詭奴還會再來。”佛圖澄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離開後,你們若能找到李秀才所說的護族符文,自然最好。若不能,詭奴再次襲村,傷及無辜,我雖不在,卻也於心難安。”

他轉頭看向李秀才:“你說古籍有記載,可你尋了這麼久,爲何未能找到陣眼?古邢族的傳承,並非只在書本上,更在‘守護’二字。”

李秀才臉色一僵,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他確實翻遍了古籍,找到了關於護族符文的記載,卻始終找不到陣眼的位置,剛才說的話,不過是情急之下的逞強。

佛圖澄沒有再看他,而是看向村民:“我可以暫時離開村落,住在村外的破廟。在你們找到破解之法前,若詭奴再來,我仍會出手相助。等詭氣徹底清除,我自會離開邢州,絕不逗留。”

這個提議,讓村民們陷入了沉默。既趕走了“可能帶來災禍”的外來者,又保留了一份應對詭奴的保障,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王老栓終於抬起頭,看着佛圖澄蒼白的臉,心裏的愧疚越來越深。他走上前,低聲道:“大師,是我們對不住你。村外的破廟條件簡陋,我讓人給你送些被褥和草藥過去。”

佛圖澄搖了搖頭:“不必麻煩,我住慣了。”

李秀才看着這一幕,臉色更加難看,卻也沒有再反駁。他知道,自己目前確實沒有破解詭氣的把握,讓佛圖澄留在村外,也算是留了一條後路。

村民們也鬆了口氣,沒人再喊着“讓他離開”,卻也沒人再上前表達感激,只是默默地讓開一條路,讓佛圖澄離開。

小石頭緊緊跟在佛圖澄身後,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大師,他們太過分了,我們真的要住在破廟嗎?”

佛圖澄點了點頭,聲音溫和:“破廟很好,清淨。”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那些村民一眼。信任的建立需要千辛萬苦,崩塌卻只在一瞬間。他不怪這些村民,恐懼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他們只是在恐懼中,做出了最本能的選擇。

只是,那份剛剛在邢州感受到的暖意,似乎在這一刻,又漸漸冷卻了下去。

走在回破廟的路上,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佛圖澄的腳步依舊虛弱,每走一步,胸口都傳來一陣悶痛,嘴角的血跡又滲出了些許。他能感覺到,體內的詭氣反噬越來越嚴重,若不盡快調息療傷,恐怕會影響後續的破詭。

小石頭看着他蒼白的臉,心裏又急又疼,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緊緊跟在他身邊,時不時扶他一把。

“大師,你別難過。”小石頭小聲說,“我信你,我會一直陪着你,幫你找爺爺,幫你破解邪祟。”

佛圖澄低頭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那笑容裏帶着疲憊,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好。”

回到破廟時,天已經漸漸黑了。佛圖澄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開始調息。小石頭坐在他身邊,默默守護着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破廟外,村落的燈火漸漸亮起,透着溫暖的煙火氣,卻與破廟內的清冷格格不入。佛圖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孩童笑聲,還有村民們隱約的交談聲,那些聲音很近,卻又很遠。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難。沒有村民的信任,沒有足夠的資源,還要應對洗腸淵的詭氣和隨時可能再來的詭奴。但他沒有退路,也不想退路。

西域的舊憾已經無法彌補,他不能再讓邢州的村民,重蹈西域的覆轍。哪怕不被信任,哪怕只能住在簡陋的破廟,他也要守住這片土地,守住那些無辜的生命。

佛圖澄握緊掌心的小木牌,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更加清醒。他能感覺到,體內的咒力在慢慢恢復,雖然緩慢,卻帶着堅韌的力量,就像他此刻的信念——無論前路有多難,他都會堅持下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王老栓獨自一人來到曬谷場,看着佛圖澄剛才坐過的地方,久久沒有說話。他從懷裏掏出兒子的舊物——一塊磨得光滑的木牌,輕輕摩挲着,心裏滿是糾結。他既怕佛圖澄帶來災禍,又感激他救了孩童,更擔心自己再也找不到失蹤的兒子。

李秀才則回到了自己的書房,翻看着《邢州三淵志》,眉頭緊鎖。他並非真的想趕佛圖澄走,只是對異域術法的偏見和對古邢文脈的執念,讓他無法接受一個外來者插手邢州的事。可佛圖澄的話,卻讓他不得不反思——自己執着於書本上的傳承,是不是已經忘了,傳承的本質,是守護。

夜色漸深,破廟內一片寂靜。佛圖澄的調息還在繼續,小石頭趴在他身邊,漸漸睡着了,嘴裏還小聲呢喃着“爺爺”“大師”。

洗腸淵的方向,再次傳來一絲微弱的詭氣波動,像是在醞釀着下一次的侵襲。而這場關於信任與偏見、守護與恐懼的拉扯,才剛剛開始。

猜你喜歡

讓你實習,你跑去749賽博屠魔筆趣閣

如果你喜歡懸疑腦洞小說,那麼這本《讓你實習,你跑去749賽博屠魔》一定不能錯過。作者“海鹽炒西蘭花”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蘇嶼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連載,趕快開始你的閱讀之旅吧!
作者:海鹽炒西蘭花
時間:2025-12-23

桑晚季澤修最新章節

《死對頭要和我假扮情侶?可以得加錢》是一本引人入勝的職場婚戀小說,作者“江梧”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桑晚季澤修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154542字,喜歡職場婚戀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江梧
時間:2025-12-23

林小山

今天要推的小說名字叫做《重生打獵養家之萬元戶》,是一本十分耐讀的都市種田作品,圍繞着主角林小山之間的故事所展開的,作者是土豆跟地瓜。《重生打獵養家之萬元戶》小說連載,作者目前已經寫了150768字。
作者:土豆跟地瓜
時間:2025-12-23

荒年小寡婦,我帶系統嬌養三個崽全文

《荒年小寡婦,我帶系統嬌養三個崽》是一本引人入勝的種田小說,作者“泡泡雨”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葉尖尖旺財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315464字,喜歡種田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泡泡雨
時間:2025-12-23

離大譜,小乞丐相公是皇帝免費版

備受矚目的種田小說,離大譜,小乞丐相公是皇帝,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水凌霄”創作,以蘇清兒秦安遠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種田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水凌霄
時間:2025-12-23

你是我的萬千星辰完整版

《你是我的萬千星辰》是一本引人入勝的現代言情小說,作者“盛不世”以其細膩的筆觸和生動的描繪,爲讀者們展現了一個充滿想象力的世界。小說的主角唐詩薄夜勇敢、善良、聰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總字數2728580字,喜歡現代言情小說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盛不世
時間:2025-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