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猛地側身，灼熱的能量束擦着他的肋部飛過，在身後布滿冷凝管道的牆壁上炸開一團耀眼的電火花和四濺的金屬碎屑。刺鼻的臭氧味瞬間彌漫開來。
“左前方拐角，兩個熱信號！正在移動包抄！”莉娜的聲音通過他們臨時建立的短程神經鏈接傳來，急促而清晰，屏蔽了外部的一切物理噪音幹擾。
凱爾沒有回答，身體已經做出反應。他就地一滾，避開第二道更爲精準的射擊，同時手中的緊湊型脈沖手槍連續發出兩聲沉悶的“噗噗”聲。拐角處傳來一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但第二個敵人顯然躲開了。
“標記位置！”凱爾在意識中對莉娜下令。
幾乎立刻，他增強視覺的界面上，一個鮮紅的菱形標記出現在拐角後方，實時追蹤着那個守衛的移動軌跡。對方很謹慎，利用復雜的管道系統作爲掩護，正在試圖繞到他們的側翼。
他們身處“記憶庫”的深層維護層。與上層光潔明亮、未來感十足的主區域不同，這裏更像是這座龐大機器的內髒——粗大的線纜束如同扭曲的腸道盤踞在頭頂和腳下，冰冷的金屬管道表面凝結着水珠，發出有節奏的嗡鳴和液體流動的汩汩聲。昏暗的應急燈光是唯一光源，在彌漫的稀薄冷卻蒸汽中投下長長的、不斷晃動的陰影，能見度極低。空氣寒冷而潮溼，帶着金屬和機油的味道，與他們剛剛逃離的、莉娜險些喪命的消毒間那幹燥熾熱的空氣形成鮮明對比。
“不能讓他呼叫支援！”馬爾科姆的聲音插了進來，帶着粗重的喘息聲。他正掩護着他們的後方通道，他的女兒艾莉森緊緊跟在他身後，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凱爾能通過鏈接感受到馬爾科姆高度緊張的神經和快速跳動的心髒，這位老安保主管的肌肉記憶正在被極限環境重新激活。
“艾拉？”凱爾在腦中急切地呼喚，“幹擾維持得怎麼樣？”
一陣輕微的靜電噪音般的延遲後，艾拉的聲音響起，比往常更顯“遙遠”，仿佛在抵抗着巨大的壓力：“…局部幹擾仍在持續…但他們的系統自適應能力很強…正在嚐試定位我的信號源…你們必須加快速度…通往‘殘影回廊’的入口就在前方五十米，左側第三個檢修口後面…路徑已標記…”
一個幽藍色的箭頭出現在凱爾的視覺界面上，指向深處更昏暗的管道叢林。
就在凱爾分神的這一刹那，那個試圖包抄的守衛動了！他並非前進，而是猛地從掩體後擲出一個橢圓形的物體——非致命性神經震蕩手雷！
“震蕩波！”莉娜尖叫預警。
凱爾瞳孔收縮，時間仿佛瞬間慢了下來。他猛地向後飛退，同時將脈沖手槍的能量輸出調到最大，對着空中飛來的手雷連續射擊！
“砰！砰！”
兩發電磁脈沖彈精準地命中了手雷，並非引爆它，而是瞬間過載了其內部的微型控制芯片。手雷冒出一縷青煙，無力地掉落在金屬網格地板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失效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凱爾捕捉到了那個守衛因震驚而產生的極其短暫的停頓。足夠了！他猛地探身，脈沖手槍再次噴吐能量束，並非射向守衛的身體，而是射向他頭頂上方一段懸掛着的、正在泄漏冷卻液的管道接口！
“嗤——！”
高壓的乳白色冷卻液狂噴而出，瞬間籠罩了那個區域，極低的溫度讓守衛慘叫一聲，動作徹底變形僵直。凱爾沒有浪費機會，第三發能量束精準地命中了他的，護甲吸收了大部分能量，但巨大的沖擊力仍將他狠狠撞在身後的管道上，暈厥過去。
“清除！”凱爾低吼一聲，迅速上前解除了兩人的武裝，並用快速束縛帶將他們捆牢。“走！”
四人小隊再次快速移動，沿着艾拉標記的路徑，在迷宮般的維護層中穿梭。冰冷的空氣刮過臉頰，腳下溼滑的地面需要時刻小心。凱爾能感覺到莉娜的緊張，她受傷的肩膀雖然在應急醫療噴霧的作用下暫時止血並麻痹了痛覺，但動作明顯有些僵硬。馬爾科姆則像一頭護犢的老狼，不斷警惕地回望，確保後方安全。艾莉森緊緊抓着父親的手臂，努力不讓自己掉隊。
“就在前面。”莉娜喘息着說，指着前方一個毫不起眼的、布滿鏽跡的圓形金屬艙門，上面只有一個簡單的物理鎖孔和一組黯淡的指示燈，與周圍高度自動化的環境格格不入。“這是…最早的應急檢修通道之一，項目初期建造的，後來系統升級，幾乎被遺忘了…理論上，它應該直通‘殘影回廊’的緩沖區。”
“理論上？”馬爾科姆皺眉，檢查着門鎖結構。是老式的機械密碼鎖，但異常堅固。
“因爲我從沒走過。”莉娜老實承認，“我的權限和設計知識都集中在主系統區。這些底層的老舊結構…知道它們存在，但細節不清楚。”
“艾拉？”凱爾再次詢問。
“…數據檢索中…”艾拉的聲音帶着一種奇怪的、仿佛信號不良的扭曲感，“…該通道在核心數據庫中的標記爲‘已停用/廢棄’…但底層架構圖顯示其物理連接仍然存在…警告…檢索行爲可能已觸發底層安全協議的注意…”
“沒時間猶豫了。”凱爾果斷道，“莉娜，密碼？”
莉娜閉上眼，努力回憶着可能與此相關的陳舊信息碎片。“試試…‘西格瑪-7-埃普西隆-0-9-0’…這是項目第二階段的通用初始密碼之一，或許…”
馬爾科姆已經動手，旋轉着密碼盤。當最後一個數字“0”對準刻度時，伴隨着一聲沉重的、仿佛幾十年未曾開啓過的“咔噠”聲，艙門內部的鎖舌縮回了。凱爾和馬爾科姆合力，才將鏽死的艙門推開一道足以讓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冰冷、帶着陳腐灰塵和奇異靜電味道的空氣從中涌出。
門後是一條狹窄的、完全黑暗的通道，金屬壁板上覆蓋着厚厚的灰塵，腳下是冰冷的金屬格柵。增強視覺在這裏也受到極大幹擾，畫面布滿雪花噪點。
“我先進。”凱爾深吸一口氣，率先側身擠了進去。脈沖手槍舉在前方，警惕地掃描着絕對黑暗的前方。通道向下傾斜，延伸不遠就開始轉彎，看不到盡頭。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灰塵厚重得幾乎令人窒息，金屬格柵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傳出老遠，仿佛在向黑暗中的什麼東西宣告他們的到來。通道內異常寒冷，那種寒冷似乎能穿透合成皮革外套，直刺骨髓。
走了大約五分鍾，前方似乎開闊了一些。增強視覺勉強能分辨出他們進入了一個不大的圓形艙室。艙室中央有一個低矮的平台，周圍散落着一些廢棄的、無法辨認用途的古老設備，線纜像枯萎的藤蔓一樣垂落。牆壁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類似真菌的白色絮狀物，正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緩慢節奏微微蠕動，散發着微弱的生物熒光，提供了唯一的光源，讓一切顯得更加詭異。
“這裏…感覺不對。”莉娜的聲音在神經鏈接中微微發抖，她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空氣成分異常…有未知的微生物孢子…和低強度的神經輻射…”
“輻射？”馬爾科姆立刻緊張地將艾莉森護在身後。
“非常微弱…更像是…某種信息殘留…”莉娜努力分析着通過她未被完全屏蔽的舊植入物接收到的雜亂信號，“像是…陳舊的記憶信號…破碎的…痛苦的…”
突然，凱爾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的詭異艙室仿佛扭曲了一下。一些雜亂無章的聲音碎片強行擠入他的腦海：
*“…迭代失敗…單元74…認知崩潰…”
*“…刪除…必須刪除…”
*“…好痛…媽媽…”
*“…序列重啓…注入穩定劑…”
*“…不…不要那樣看我…”
這些聲音支離破碎，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恐懼和迷茫，仿佛無數靈魂在此地遭受折磨後留下的絕望回聲。
“殘影…”凱爾瞬間明白了這個地方名字的含義，“這不是物理上的回廊…這是…記憶的回廊…是早期失敗實驗留下的痛苦印記…滲透到了現實環境裏！”
仿佛爲了印證他的話，艙室中央那個低矮的平台突然亮起了一圈幽藍色的光芒。一個模糊的、不斷扭曲抖動的人形全息影像出現在平台上，它沒有面孔，只有一張不斷開合、發出無聲尖叫的嘴，雙手抱着頭，身體劇烈地抽搐着。盡管沒有聲音，但那極致的痛苦姿態足以讓人脊背發涼。
艾莉森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
“是幻覺？還是某種全息記錄？”馬爾科姆舉槍警惕地對着那扭曲的影像。
“都是，又都不是…”莉娜臉色蒼白，“是強烈的痛苦情緒與當時的實驗設備殘留能量結合產生的…‘幽靈’…它沒有實體，但它的神經輻射是真實的…接觸久了會影響神智…”
仿佛被他們的話語吸引，那扭曲的“殘影”突然停止了無聲的尖叫，那沒有面孔的“頭部”緩緩地“轉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一股冰冷的、充滿絕望和惡意的意識如同實質般掃過他們。
凱爾感到頭痛欲裂，那些痛苦的記憶碎片更加洶涌地試圖沖垮他的心理防線。
“艾拉！有什麼辦法？”凱爾在腦中急呼。
艾拉的反應慢得令人心焦：“…分析…此區域處於核心系統邊緣…幹擾極強…檢測到原始淨化協議…但能源不足…需要…手動啓動…”
一段復雜的技術圖紙和能量節點標識瞬間涌入凱爾的意識。
“莉娜，馬爾科姆，掩護我！平台下方有一個應急能源接口，還有微弱能量！我需要去啓動它！”凱爾喊道，同時沖向那個不斷散發負面情緒能量的平台。
越靠近平台，那精神上的壓力就越大。那無聲尖叫的殘影仿佛更加“興奮”，扭曲抖動得更加劇烈，甚至開始伸出模糊的、由光影組成的“手臂”試圖抓向凱爾。空氣中彌漫的低語變成了尖銳的嘶嚎，直接沖擊着大腦。
凱爾咬緊牙關，抵抗着幾乎讓他嘔吐的眩暈感和心理上的強烈不適，撲到平台邊。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覆蓋着厚厚灰塵的接口。他迅速取出多功能工具，撬開保護蓋，將工具的能量探頭插入。
“需要穩定電流！馬爾科姆！”
馬爾科姆立刻上前，用他的重型脈沖槍對準接口附近的一個特定節點。“多少功率？”
“百分之十！短脈沖！聽我口令！三、二、一、現在！”
一道細微的能量束精準命中節點。接口內部的指示燈閃爍了一下，隨即亮起穩定的綠色。
“成功了！退後！”
凱爾猛地向後躍開。只見平台周圍突然亮起一圈更加明亮的白色光暈，如同一個淨化光環。中央那扭曲的殘影發出一陣劇烈的、無聲的波動，仿佛在掙扎，最終像被擦掉的污跡一樣，迅速變淡、消失。那些充斥空間的痛苦低語和冰冷惡意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艙室內恢復了死寂，只有那些牆壁上的發光真菌還在微微蠕動。
四個人都喘着粗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實際上只是精神上的極度消耗。
“剛才…那到底是什麼？”艾莉森聲音顫抖地問。
“普羅米修斯項目的黑暗面…”凱爾的聲音有些沙啞，擦去額頭的冷汗，“最早期的、不人道的記憶實驗產生的副產品…他們甚至懶得妥善清理…”
“這條路…還能走嗎？”馬爾科姆心有餘悸地看着前方更深沉的黑暗。
“必須走。”凱爾堅定地說，“艾拉提示，這是繞過主防御系統，最接近核心的路徑。剛剛的淨化協議應該暫時清理了這片區域。”
他們稍作休整，繼續前進。接下來的路程同樣艱難，他們又遭遇了幾處類似的“殘影”區域，有的是一片不斷重復某個恐怖瞬間的循環場景，有的是彌漫着絕望情緒的濃霧，甚至有一次，他們仿佛闖入了某個實驗體崩潰前的最後記憶，看到了光怪陸離、足以讓人瘋狂的幻覺。
每一次，他們都依靠凱爾迅速找到的古老應急協議、莉娜的技術知識、馬爾科姆的精準火力配合以及一點點運氣，艱難地化解危機。艾莉森也表現出驚人的勇氣和冷靜，甚至在一次危機中，她憑借對復雜地形的敏銳觀察，指出了一條被忽略的安全路徑。
這個過程極度消耗他們的精神和體力。凱爾能感覺到，艾拉與他們的連接變得越來越不穩定，時斷時續，聲音中的“雜音”也越來越大。顯然，記憶庫的主系統正在全力圍剿這個侵入的“病毒”。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這條噩夢般通道的盡頭。前方是一面巨大的、異常光滑的黑色金屬牆壁，與之前鏽跡斑斑的管道環境截然不同。牆壁中央，是一扇厚重的、沒有任何可見門把手或控制面板的圓形門扉，材質像是某種高度拋光的合金，反射着他們疲憊而肮髒的臉龐。門上沒有任何標識，只有中心一個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接口凹槽。
“就是這裏了…”莉娜撫摸着冰冷的金屬門，語氣中帶着一絲敬畏和恐懼，“‘沉默核心’的外層壁壘。所有常規權限在這裏都失效了。它只響應最高級別的生物神經密鑰…或者…”
“或者像艾拉這樣的後門程序。”凱爾接口道，他能感覺到懷中的那個銀色驅動器正在微微發熱，與眼前的門扉產生着某種共鳴。
“艾拉，我們到了。接下來怎麼做？”凱爾集中精神詢問。
這一次，艾拉的回應延遲了更長的時間，而且聲音扭曲斷裂得非常嚴重：“…鑰…匙…接…口…同…步…我…將…嚐…試…最…後…的…鏈…接…準…備…好…進…入…後…立…刻…行…動…系…統…的…主…體…意…志…已…經……”
聲音到這裏，徹底被一陣刺耳的、毫無意義的靜電噪音所取代。無論凱爾如何呼喚，都沒有任何回應。
“艾拉？！”凱爾的心沉了下去。最後的鏈接似乎中斷了。
“她…消失了？”莉娜驚恐地問。
凱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感受着銀色驅動器的溫熱。“不…她沒有消失。她正在執行最終協議…她在試圖直接連接並對抗核心的主體意志…爲我們爭取時間。”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地看向那扇沉默的門，“現在，輪到我們了。”
他取出那個銀色驅動器。它此刻正散發出柔和的、脈動的光芒。他將其小心翼翼地按入門上那個唯一的接口凹槽。
嚴絲合縫。
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光效。但那扇沉重無比的圓形門扉，卻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後面一片絕對黑暗的空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從門內涌出——那不是空氣的味道，而是某種…純粹的信息洪流、無數思維匯聚而成的、冰冷的“存在感”。僅僅是站在門口，就讓人感到一種渺小如塵埃般的敬畏和恐懼。
門內，是普羅米修斯計劃最終極的秘密，是無數記憶和意識被扭曲、操控的地方，也是艾拉正在以自身存在爲代價奮力搏鬥的戰場。
凱爾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同伴——傷痕累累但眼神堅定的莉娜，保護着女兒、準備迎接最終戰鬥的馬爾科姆，以及雖然恐懼卻依然站得筆直的艾莉森。
沒有言語。他們互相點了點頭。
然後，凱爾率先踏入了那片名爲“沉默核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第十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