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那份心意,純粹而卑微,藏在她爲他縫補的衣物裏,藏在她熬得恰到好處的藥湯裏,藏在她看他時,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歡喜裏。
那時,他躺在病榻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也曾有過一絲動容,他想,等他康復回京,定要帶她一起走,給她一個安穩的住處,讓她後半生衣食無憂,不用再顛沛流離,不用再靠治病救人勉強糊口。
哪怕他給不了她正妻的名分,也絕不會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可他終究是驕傲的皇子,習慣了旁人的追捧與敬畏,面對一個容貌醜陋的孤女的深情,他始終無法放下身段,給予她明確的回應。
他以爲,等他回京站穩腳跟,有的是時間補償她,卻沒想到,他離開桃花鎮的那天,她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天,賢妃派來的人已經在別院外等候,他收拾好行李,卻遲遲不見許霖音的身影。
他以爲她是在鬧脾氣,畢竟前一晚他醉酒後,似乎對她做了些逾矩的事,或許是嚇到她了。
他沒有多想,只是讓身邊臨時找來的小廝去尋她,可小廝找了許久,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找到。
那一刻,他心裏第一次有了一絲慌亂。
他推遲了回京的行程,親自帶着人在桃花鎮裏翻找,整整三天三夜,他走遍了桃花鎮的每一個角落,問遍了鎮上的每一個村民,卻始終沒有許霖音的蹤跡。
她住過的房間,東西都還在,只是少了她常穿的那件粗布衣裙,還有她隨身攜帶的藥箱,像是突然一夜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爲什麼要突然消失,是因爲他前一晚的輕薄,覺得受了委屈?還是因爲知道他要回京,覺得兩人之間差距太大,主動選擇了離開?
就在他苦尋無果,心亂如麻的時候,宋清涵卻急匆匆地找到了他。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拉着他的手臂,語氣急切地說:“彥禮哥哥,我剛才在鎮口看到霖音姐姐了,她......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手裏還拿着一大筆錢,像是要私奔的樣子!”
“你說什麼?”謝彥禮猛地抓住宋清涵的手腕,眼神冰冷,語氣裏滿是不敢置信。
宋清涵被他的力道捏得生疼,卻還是繼續說道:“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呢?那個男人看起來像是個商人,霖音姐姐跟着他上了一輛馬車,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躲閃,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彥禮哥哥,你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這樣對你......”
宋清涵的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進了謝彥禮的心裏。
他想起自己這三天三夜的焦急尋找,想起自己對她的那一絲動容與承諾,只覺得無比諷刺。
原來,他在她心裏,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跳板,她照顧他,或許從來都不是因爲深情,而是爲了等他康復,從他這裏得到好處,然後拿着這裏得到好處,然後拿着錢,和別的男人雙宿雙飛。
那一刻,他所有的慌亂與擔憂,都變成了憤怒與羞恥,他爲自己對一個“貪慕虛榮”的醜丫頭動了心而感到惡心,也爲自己的付出被如此踐踏而感到憤怒。
他心灰意冷,再也沒有了尋找她的念頭,當天便帶着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桃花鎮,回到了京城。
回憶至此,謝彥禮的臉上一片冰冷麻木,像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閃過一絲濃烈的恨意,握着馬繮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節泛白,連帶着馬兒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意,腳步微微頓了頓。
這些年,他在京城步步爲營,重新站穩了腳跟,甚至比以前更加強大。
他身邊從不缺美人,宋清涵也一直陪在他身邊,對他溫柔體貼,可他卻始終沒有忘記許霖音。
他派人四處尋找她的下落,不是因爲還愛着她,而是爲了親口問她一句:當年你爲什麼要離開?爲什麼要背叛我?
他要讓她知道,她當年的選擇是多麼愚蠢,她放棄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他要讓她爲自己的背叛付出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謝彥禮終於抵達了蕭景所說的那個村落,正是當年他中毒時與許霖音生活的桃花鎮上。
“公子說的,應該是許姑娘吧。”
“當年我們的確見過許姑娘,只是她早就去世了。”
“你說什麼?”
謝彥禮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道驚雷擊中,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弟子,語氣顫抖,“你騙我!她怎麼可能會死?當年她明明......”
他想說當年宋清涵說她和別的男人私奔了,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人搖了搖頭,語氣肯定地說:“我沒有騙你,許姑娘確實已經死了,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問問村子裏其他人。”
聽到這裏,謝彥禮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着他的心髒。
他體內的舊毒本就因爲連日趕路和情緒激動而蠢蠢欲動,此刻被這巨大的打擊刺激,再也無法壓制,猛地爆發出來。
他眼前一黑,喉嚨裏涌上一股腥甜,一口鮮血從他嘴角溢出,滴落在地上,染紅了腳下的青石板。
他踉蹌着後退了幾步,身體重重地撞在了身後的樹幹上,隨即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直直地倒了下去。
治刃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想要扶起他,卻發現他渾身冰冷,氣息微弱,顯然是毒發昏迷,情況十分危急。
而另一邊,揚州城的百草軒內,桑晚寧正坐在桌前,給陸知漁縫制一件新的小棉襖。
陽光透過窗櫺,灑在她的身上,溫暖而明媚,可她卻突然覺得心頭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心慌感,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手裏的針線猛地掉落在地上,指尖微微顫抖,心髒瘋狂地跳動着,像是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